守,誰敢對你失禮,可是我呢!我連一個護衛都沒有。我以為我為芸娘放棄了王位權勢,可是我跟著放棄的還有我的尊嚴、我的驕傲、我的一切。被人踐踏,被人輕視,被人冷嘲熱諷,驅來趕去,連市井間的販夫走卒都敢看不起我,罵我敗家子,說我是吃軟飯的。我沒有錢吃飯,沒有錢住店,他們逼我去洗碗擦桌,他們給我狗都不吃的食物,這些你都知道不知道!”
容若心下惻然,知道他在那漫長的民間歲月中,是真正吃過苦頭的。
當他身為王爺的時候,拋開富貴,不理權爭,出入風月之地,飲酒作樂,彈唱風流,那是灑脫。可如果不是王爺,他哪裡來的錢,去飲酒,去作樂,又如何讓美人,從此圍在他的身旁。
有錢的少爺過那豪華的生活過得厭煩了,到鄉下走一走,看一看,那是清奇有趣,可要讓他一輩子在鄉下,只怕他要一頭撞死。
皇帝閒了沒事,出來私訪,扮扮叫花子,演演窮書生,受點欺負冷落,只是有趣好玩,可是如果讓他一生一世,淪為叫花子、窮書生,永永遠遠受人欺負冷落,只怕卻是比死還痛苦的事。
為了愛,一時生死不顧、苦難不棄是容易的,為了愛,要長久不離不棄,縱貧苦艱辛,也不悔不憾,卻是難上難。
當年,為了司馬芸娘長跪太廟的蕭遙是真心實意的,為了司馬芸娘拋棄王爵的蕭遙是一心一意的,他的決心自以為很強,只是身為王子,從小在錦繡叢中長大,吃過再大的苦,也不過是蕭逸的幾句斥罵、某位名妓的一時冷落。真正民間困苦的生活、普通百姓悲涼的命運,叫這個王子出身的人,又如何受得了,忍得下。
多年激憤,深深沉痛,讓他恨死了讓他曾用生命去愛的女子,讓他也恨透了天下人。司馬芸娘連累了他,所以該死,天下人都薄待了他,所以他也可以眼也不眨地掀起風雲,讓戰火燃遍天下。
可是,他又有什麼權力,只為他自己受過的苦難,就將一切加倍施於天下人之身。
蕭遙仍然在笑:“你永遠都不會明白我所受過的苦,你永遠不會明白我是怎麼掙扎著活下來,怎麼學會了拋棄我的尊嚴,藏住我的驕傲,怎樣懂得了不著痕跡地暗示,讓人們發現,我原來是王子,讓人們懂得珍惜我,利用我,抬高我,怎樣知道了王家血脈的貴重,就算金冊除名,別人也不敢輕侮。怎樣明白瞭如何利用我的身分、我的血,來達到我的目的。我發誓,我再不會讓我自己成為別人腳下的泥,再也不會讓生命由別人掌握。”
“你又怎麼知道我不明白你的苦?你錯了,捱餓的滋味我嘗過,別人的冷眼、別人的譏嘲我受過。我不會因為要去給人洗碗擦桌而羞愧,如果用我自己的手,去賺我自己的錢,去養活我的妻子,我為什麼不去做,有什麼丟臉的。能自食其力的人,站在哪裡,都不必羞慚。我知道這世上有許多人嫌貧愛富,有許多人欺凌沒有背景、沒有依仗的人,可是也同樣有人願意幫人助人,有人願意無私地把關懷送給每個人。人活在世上,誰能不受氣,誰可以永遠不被欺凌。受了氣,那就要爭口氣,過得更好;被人欺凌,就要好好活著,不要再讓自己像個可以被欺凌的可憐鬼,而絕不是轉過頭就去欺負別人。”
“荒唐,你怎麼可能捱過餓,你怎麼可能受過普通人的氣,你根本不明白我的心情,不要再撒這種根本騙不了人的謊言了。”
兩個人一人說一陣,竟然全都情緒激動得對吼了起來。
兩個人都叫得聲嘶力竭,大力喘息起來,睜著眼睛,努力想要在黑暗中,看清對方的表情。
在這樣濃郁的黑暗裡,容若終於沉沉地道:“二哥,我曾經預想到,你這些年在外面,是吃過許多苦的,我曾經想過,你是不是還能一直愛著二嫂。在月影湖中第一次看到你,那樣灑脫,那樣自在,你不知道我有多麼羨慕你。聽說了你的故事,我更非常敬重你。你知道我的身分,待我卻像平常人一樣。我真的很高興,很喜歡有你這樣的兄長。後來嫂子死了,我對你動疑。再發現你四下串聯的行跡,我害怕我的預感成真,所以失控地去找你爭執,又不忍心挑明我的疑心。我總還抱著一線希望,我總希望全是我錯了,全是我多疑。甚至,直到你在謝家奪取財產之前的那一刻,我仍然盼著,這全都是我猜錯了。二哥,為什麼一定要變成這樣,你可知道,我最後一次見到嫂子,她還說,她這一生都不會後悔遇上你,她……”
“你不要再提她了,不是這個女人,我不會受這麼多苦楚,她也不過是個蠢女人而已。”蕭遙冷漠到極點的聲音,像只是在說一個不相干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