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若輕輕道:“他以一支孤軍,苦戰蠻族大軍,他已逃亡多日,筋疲力盡,他的箭已射盡,馬已死盡,他的將士多重傷,整支軍隊又傷又累,無糧無水,可他們仍然用他們的血戰,用他們的戰績,證明了他們對國家的忠誠。他已經盡了他所有的力量,才力盡而受縛。如果沒有漢王殺他全家,如果沒有這一被人同情的冤屈,那麼,千古以下,對他應該怎樣評判?是不是,他只有在力盡的那一刻,拔刀自盡,才可以不被指責,不受羞辱?”
依然沒有人說話,廳裡,靜得落針可聞。
容若笑了笑,淡淡道:“還有一個故事。有一位大力士,勇悍無比,名揚全國,是國中最出名的勇士,人們都深深尊敬他。他在戰場上,也是所向無敵,無人能及。但是,世事難料,終於有一次失手,被敵軍所擒,過了很多年,兩國和好,他被放回了自己的國家,可是他沒想到的是,等待他的,不是安慰、歡迎,而是屈辱和傷害。人們笑他,罵他,輕視他,連國君都把他留在身邊,動不動拿他取樂,把他當做小丑,用他被俘的事來嘲笑他,在眾人面前羞辱他。於是,他忍無可忍,一拳打死了國君,然後他自己被打斷四肢,折磨至死,他八十歲的老母親,也被處斬。”
寂靜之中,傳來嘆息之聲。
容若搖搖頭,聲音有些苦澀:“在極冷的地方,有一片冰雪國度,這個國家幅員寬廣,國勢強盛。在冰雪中淬鍊出來的意志,使這國家的戰士們,無比勇敢堅強,他們和敵國作戰,勇猛無畏,即使被俘,也鬥爭不屈,他們在俘虜營中,做苦工,受鞭打,面對酷刑,還要抵抗敵人的許多誘惑,堅定得不肯歸順,不肯為敵人效力。他們不怕苦難,不怕犧牲,用盡所有的力量和智慧,用鮮血和生命來一次次越獄,奔往自己的故國。可是,他們不知道,在他們的國家,有一部法律,叫作戰俘法,有一個罪名,叫作戰俘罪,不管是自己逃回國的戰俘,還是簽下合約後,被放歸國的戰俘,他們得到的,都只有懲罰和審判。他們被他們自己所效忠的國家拋棄,他們用生命來抗爭,忍受嚴刑拷打,拒絕榮華富貴所保衛的國家,把他們下到監獄,或流放到極北極冷的地方做苦力。因為他們是戰俘,因為他們讓國家丟臉,因為他們沒有死在敵軍的刀鋒下,所以,他們有罪。”
從容若開始講故事,就沒有人再喝酒吃菜,但是,王傳榮聽到這裡,再也控制不住,猛得杯中酒一口吞下,火辣辣的感覺升起來,心中卻是一片沉痛。
其他秦將們,臉上也有喟嘆悵然之色。被俘對軍人來說是至大的恥辱,多少被俘而歸的將士,面對歧視、冷遇、嘲諷、羞辱,揹負沉重的痛苦,以及可怕的責難,所有軍功化為泡影,從此成為軍隊中,最低層的一分子。
這些他們自己也已司空見慣,他們自己也同樣會用冷漠的目光去看被俘歸來的人,但此刻,聽容若這般淡淡說來,又有誰,心靈可以不受觸動。
容若深吸一口氣:“在遙遠的西方,也有許多國度,他們的思想、看法、習慣,和東方完全不同。在西方,曾經爆發一次牽涉許多國家的大戰。有一位將軍,在戰爭爆發初期就被敵人俘虜,在俘虜營中過了許多年暗無天日的歲月,直到戰爭結束,他的國家所在陣營得到勝利,他才得到自由。在影響整個西方世界的受降儀式上,戰勝國的元帥,在選擇隨行將領時,選擇了他。”
席間有人發出低低的驚歎。
容若渾若未覺地說下去:“元帥選擇他和自己一起接受這舉世矚目的榮耀,進行這一可以載入史冊的儀式。儘管戰爭期間,他一直被關押著,沒有參與任何戰鬥,但是元帥堅信,他做為俘虜所承受的苦難,就已經是他勇敢的獎章、國家的榮耀。在西方,他們從不曾看不起俘虜,他們認為,戰士之所以會成為俘虜,正是因為他們勇敢,可以堅定地在戰場上迎敵,而不逃跑,當戰局於己方不利時,可以堅持戰鬥到最後,而不是放棄地逃離。所以,在西方,被俘計程車兵很多,可是逃兵卻非常少。他們甚至訂立各國公認的規章,要求不可以虐待俘虜,被俘計程車兵得回自由時,將領和官員會親自去迎接,被俘的將領重歸故國時,軍方最高領袖很可能會把代表榮譽的獎章,親手送給他。而且,西方人甚至可以寬容被俘者洩露國家情報。”
“什麼?”終於有好幾個人叫了出來。
“這不可能吧!”
容若笑著解釋:“一些西方國家認為,要士兵對國家盡忠,那國家首先就要愛護士兵,為士兵著想。當士兵被俘,被嚴刑拷打時,應該考慮他們承受的極限。不要強求所有士兵都是英雄,都是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