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何面目存於世間?
敖玉靜立臺下,一雙眼睛痴呆呆望著敖欽失色的面容,內心卻仍然死寂一片。菩薩觀他眼中神氣,知他魔障未除,仍是心存自毀之念。於是出言點撥:“西海龍子敖玉,你觸犯天條,身受褪鱗鋸角之刑之際,亦使門楣為你蒙羞,親眷為你擔憂苦痛。可知你落至今日境地,皆出何因?應求何解?”
敖玉渾身一震,轉眼望向菩薩端莊秀麗的面容,直覺嘴唇張開想要回答……半晌,卻又重重閉攏,低頭拜道:“弟子愚鈍……求菩薩點撥。”
菩薩手持淨瓶楊柳,將那柳枝輕輕一點,娓娓道:“一切恩愛會;無常難得久;生世多畏懼;命危於晨露。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注1。】
敖玉迷茫問道:“如何能為離於愛者?”
菩薩低眉閤眼:“佛曰:無我相,無人相,無眾生相,無壽者相,而法相宛然,即為離於愛者。
愛別離,怨憎會,撒手西歸,全無是類,不過是滿眼空花,一片虛幻。
佛曰,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則所謂: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則見如來。”【注2】
敖玉聞言釋然微笑,他直挺挺跪下,摘去項下明珠高舉過頂。
“我佛慈悲。”
菩薩接過明珠。伸手在敖玉身上一拂,只見那渾身猙獰傷口剎那復癒且不留餘痕,一襲血衣也還原為潔白似雪。一轉眼,眾人眼前又是一個清清爽爽,俊秀典雅的白龍太子。
菩薩手按他頂,柔聲道:“我佛有旨.五百年後有東來取經之人前往西天。你既願贖清罪孽,且在那蛇盤山鷹愁澗潛身修行,待得那取經人前來,你同他做個腳力,一路拜佛求經。今日我已親自稟奏玉帝,教他暫且免你死罪。待得西天求經歸來,不僅功成免罪,更是皈依正果,卻待如何?”
敖玉雙掌合十,朗聲道:“弟子甘為取經人腳力,踏遍千山滌盡罪孽。而今一切聽憑菩薩差遣。”
菩薩頷首:“既是如此,你且起來。這就隨我前往蛇盤山去罷。”
敖玉點頭應承,隨之起身。
“玉兒!”
寂靜中響起一聲突兀的呼喊,眾人回頭齊齊看向發聲來源,只見敖欽突然掙脫開敖潤的手臂,向前衝出一步,卻又楞在原地,他嘴唇半張保持著出聲叫喊時的口型,似是自己都不相信那聲音是從自己口中發出的。
敖玉慢慢轉過身來,一雙眸子清澈明淨一如往昔。雙目對接,剎那間彷彿望斷了深宮中父子相伴幾千年。臂中學步的幼小嬰兒,身後沉默守候的小小少年,以及眼前即將遠去的挺拔俊秀的背影。
兒子!我唯一的兒子!爹永遠記掛在心間的寶貝孩兒!
敖欽眼中騰起一片蒸騰的熱霧,他顫顫巍巍的對愛子伸出一隻手去,那手指在空氣中簌簌發抖:“玉兒……玉兒……你好……”
簡簡單單一句好好保重,卻因聲音關於抖顫幾乎無法成句。眼淚滂沱而下,敖欽猛然收回手去,以袖掩面哽咽而泣。
敖玉面色平靜,他只是從從容對敖欽彎腰行個大禮,抬頭起身,踏上祥雲隨菩薩朝東而去。
至始至終,他沒有再回過頭。
敖摩納悶的看著敖玉寂寥的身影消失在雲中,突然覺得心底空落落的十分不樂。它用力扯扯太子的衣角,煩躁的問道:“喂喂,小三吼,小玉這是去當和尚了嗎?以後還能去找他玩嗎?”
太子回以一個爆慄:“就知道玩!你這腦袋裡除了玩和吃還有什麼?”正想像往常一樣揪它的尾巴撒氣,誰知敖潤突然回過身來,太子趕緊縮手,裝出一副束手而立的無害模樣。
敖潤彎下腰將敖摩抱起,摸摸它的圓腦袋,輕聲道:“可以的。改日你,我,還有你四叔和三哥,我們一起前去看他。”
敖潤憐愛的看了一眼淚流滿面的敖欽,一手搭上那仍在顫抖的肩頭,“不必擔憂。”他一邊輕拍弟弟脆弱的肩頭。一邊面對敖摩綻開一個溫柔而又堅定笑容:“只要活著,我們就是一家人。即便是身份變遷,即便是咫尺天涯,血脈相連依舊。小玉是,你也是,永遠都是我龍王敖家的一份子!”
看著他溫暖的笑顏,敖摩樂了,先前目睹敖玉離去的不快扔到了九霄雲外。初升的旭日下它大嘴咧開笑眯了小眼睛,任憑陽光快樂的閃耀在那排白亮的尖牙上,它甚至伸出爪子學敖潤去拍打敖欽的肩頭,嘴裡叫著:“是吼!四叔你不要難過了吼!二叔說了,我們是家人!永遠都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