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後一大堆官員,居然也一起磕頭不止:“臣請皇上,以禮法為重,收回詔命。”
容若冷笑一聲,信手把太監手裡打的黃羅傘蓋奪下來,狠狠往雨地裡一擲:“好,你們愛淋雨,我陪著你們淋,你們何必要來求我收回詔命?我蓋好了玉璽的詔書,不就是因為你們一大幫子人誓死對抗,而不能下發嗎?”
他神色震怒,毫無遮掩站在大雨中,雨水頃刻間把他淋得溼透。
一旁太監要為他遮擋,全被他趕開,他只冷冷地瞪著眼前一干大忠臣。
董仲方嚇了一跳,失聲道:“皇上小心身體……”
容若冷笑不止:“我這樣的昏君,還要小心什麼?你們有哪一個看得起我?我發的詔書,你們死死頂住,一大堆人跪在宮門口來逼我。
你們是忠正耿直,那我成了什麼?你們是為祖宗江山捨身死諫,我又是什麼東西?史書怎麼記?千載以下,世人如何看我?虧得我時時替你們擔心,好酒好菜叫人送來,有太陽讓人給你們遮陽,下大雨叫人替你們遮雨,你們何嘗真心將我當成皇帝。”
他說得動情傷心,拿手掩著臉,竟難以成言。
眾臣無言以對,他們長跪宮門,的確是存著死諫之心。這幾日皇帝雖不出來,但一道道旨意,都是對他們極細心的照顧,送來軟墊,讓他們別傷了膝蓋,送來好茶好飯,不想讓他們餓壞身子。白天太陽烈,讓人四周張起用錦緞結成的高牆大傘,阻擋陽光,晚上天涼,又讓太監在四周燃起爐火,剛剛下了雨,便即刻叫人過來打起遮雨之傘。
古往今來,哪個和皇帝做對的臣子受過這種待遇?這樣的心意,總不能當成不知道。
眾臣被容若說得半天開不了口,容若也在沉默了一陣後,把掩臉的手放下來。眾人才發現他雙眼都紅了,淚水在眼眶裡打滾,隨時都要落下來,他卻又恐人瞧見,倔強地扭過頭,急急忙忙擦拭。
可是,所有人都看得分明,不免人人神色黯然。
董仲方顫抖著叫一聲:“皇上……”再說不出話來。
容若長嘆一聲,扭過身,背對他們,仰首望天,任雨水沖刷著他的臉,好一陣子才說:“別跪著了,有什麼事,到御書房再說吧!”
董仲方原本想著皇上不答應收回詔書就不起來的堅決,再也維持不下去了,垂首道:“遵旨。”
容若點點頭,吩咐下去:“服侍各位大人更衣之後,再來見我。”
然後大步遠去,身後所有人跪送,容若悄悄在心裡比個勝利的手勢。
對付忠臣實在太容易了,君子可以欺之以方,辣椒粉真是好東西啊!說哭就能哭出來,以後一定要多準備一點,有機會,可以用來騙美人。
一個時辰過去,沐浴更衣之後的容若,神清氣爽,面對同樣沐浴更衣,而且還被逼著飽餐一頓,神色卻無比沉重的臣子們,笑得親切溫和:“來來來,大家坐,有話好好說。”
眾人哭笑不得,這麼大的事,要跪下抱膝痛陳,又怕這個皇帝臉一板,惱他們不聽話了。
董仲方略一遲疑,沒敢跪,卻也沒有坐,深深施禮:“皇上……”
容若一笑搖頭:“行了,別為難了,我知道你們想說什麼,希望我改變主意,收回旨意對嗎?可是,你們不覺得,這道旨意於國於民,於我的母后皇叔,都是好事嗎?為什麼要收回?”
“自古以來,豈有皇叔與太后成親的道理。如此君臣不分,國將不國,大楚勢必為天下人恥笑。”有一個臣子憤聲抗辯。
容若皺著眉頭打量他半天,勉強記起這不知是姓王姓李還是姓趙的大臣,官居什麼什麼大學士,類似於文人領袖一類的身分,怪不得這般道學:“皇叔也好,太后也好,他們首先是人,然後才是君與臣,既是人,就有人之慾念。人生於天地之間,男女相悅,生育後代,都是天倫大欲,堂堂正正,有何見不得人之處。皇叔與太后之間,自小青梅竹馬,情義不比尋常,世人何嘗不知,為什麼一定要用君臣之別來分離他們?為什麼禮法道德要用來分開有情人?民間女子可以再嫁,為什麼我的母親不可以?”
“天子之母,豈可……”
容若冷冷打斷他的話:“天子之母,就連民間女子也不能相比嗎?
不要忘記,楚國本來是北方遊牧之國,兄死弟繼,本是常理,天下人的恥笑又如何?別國之人,不與我同悲喜,不與我共患難,愛說愛笑,且自由他。楚國百姓,都是我的子民,既是子民,豈有不明君父行孝之心,豈有不憐國母孤寂之苦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