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懿取了一枚青杏放在口中,酸得微微閉上了眼鏡,道:“每日刮的風多了,你且說說,是哪一陣風讓你也留心了。”
海蘭欲言又止,然而,還是耐不住,看著搖籃中熟睡的小公主,愛憐地撫摸上她蘋果般紅潤的臉龐,道:“皇后娘娘生下了玉雪可愛的公主,有子有女,便是一個好字,可是落在旁人眼裡,卻未必見得是好。”
如懿爽然一笑,示意她吃一粒纏絲瑪瑙盤中的杏子:“你且嚐嚐這個,酸酸的很生津止渴額。”她理了理衣襟上鎏金光素圓扣垂下的金金細絲流蘇,笑道:“本宮覺得好的,旁人未必覺得是好。在宮裡,生個公主算得什麼,只有皇子才是依靠。純貴妃生了兩個皇子之後才得以為四公主,皇上雖然喜愛,可純貴妃自己卻不過可可。嘉貴妃更是,每每許願,只求得子,勿要生女。無非就是因為皇子才是地位榮寵的依靠,而公主卻是可有可無的。是麼?”
海蘭微微頷首,牽動髮髻邊的銀線流蘇脈脈晃出一點兒薄薄的微亮:“臣妾只有永琪一個兒子,娘娘亦只有十二阿哥。想當年,孝賢皇后在世,有富察氏的身家深厚,也盼望多多得子。可見皇子多些,地位是可安穩不少。”她盈盈一笑,略略提起精神,“幸好皇后娘娘恩眷正盛,只怕很快就會又有一位皇子了。”
如懿掩唇一笑清妍幽幽:“承你吉言,若真這樣生下去,可成什麼了?”她拍一拍海蘭的手,“但本宮知道,宮中也唯有你,才會這樣真心祝願本宮。”
海蘭的眼角閃過一絲悽楚:“若是舒妃還在,一定也會這樣真心祝福娘娘。只可惜君情淡薄,可惜了她綺年玉貌了。”她微帶了一絲哽咽,“只是也怪舒妃太看不穿了,宮中何來夫妻真心,她看得太重,所以連自己也賠了進去。”她說罷,只是搖頭嘆息。
如懿神色黯然如秋風黃葉,緩緩墜落:“很早之前,你便有這樣的言語提醒本宮。所以本宮萬幸,比舒妃多明白一些。”
海蘭默默片刻,眼中有清明的懂得:“皇后娘娘久在宮中,看過的也比一葉障目的舒妃多得多。臣妾只求”
如懿未及她說完,低低道:“你要說的本宮明白。求不得情,便求一條命在,一世安穩。”
海蘭露出瞭然的笑意,與如懿雙手交握:“皇后娘娘有嫡子十二阿哥,永琪來日一定會好好兒輔佐十二阿哥,咱們會一世都安安穩穩的。”她輕聲道,“這個心願這樣小,臣妾每每禮佛參拜,都許這個願望。佛祖聽見,一定會成全的。”
如懿婉然笑道:“是,一定會成全的。”
圓明園雖然比宮中清涼,但京中的天氣向來是秋冬極寒、夏日苦熱,如懿午睡醒來,哄了哄璟兕,又陪著永璂玩耍了一會兒,便攜了容珮往芳碧叢去。
七月正是京中最為酷熱之時,皇帝心性最不耐熱,按著以往的規矩,便要去承德的避暑山莊,正好也可行木蘭秋狩。這幾日不知為何事耽擱了,一直滯留在書房中,夜夜也招幸嬪妃。如懿心中疑惑,也少不得去看看。
如懿才下了輦轎,卻見金玉妍攜了四阿哥永珹喜滋滋從芳碧叢正殿出來,母子倆俱是一臉歡喜自傲。如懿坐在輦轎中,本已悶熱難當,驟然看了玉妍得意揚揚的樣子,心中愈加不悅。倒是李玉乖覺,忙扶了如懿的手低聲道:“皇后娘娘,這幾日皇上不招幸嬪妃,嘉貴妃便藉口暑熱難行,怕四阿哥中暑,每每都陪著四阿哥來見皇上。”
如懿輕輕一嗤:“她倒聰明!總能想著法子見皇上!”
李玉恭敬道:“那是因為嘉貴妃比不得皇后娘娘,可以任何時候都能見到皇上。身份不同,自然行事也不同了。”
如懿一笑置之,舉目望見玉妍的容顏,雖然年過四十,卻絲毫不見美人遲暮之色。她縱使不喜玉妍,亦不得不感嘆,此女豔妝的面龐絲毫無可挑剔,恍若是初入潛邸的年歲,風華如攀上枝頭盛開的凌霄花,明豔不可方物。彷彿連歲月也對她格外厚待,不曾讓她失去最美好的容色。
如懿不覺感慨:“難怪皇上這些年都寵愛她,也不是沒有道理。”
容珮低笑道:“嘉貴妃最擅養顏,聽聞她平時總以紅參煮了湯汁沐浴浸泡,又以此物洗面浸手,才會膚白勝雪,容顏長駐。左不過她孃家李朝最盛產這個,難不成娘娘還以為她最喜食家鄉泡菜,才會如此曼妙?”
如懿笑道:“當真有此奇效,也是她有耐心了。”
如懿扶了容珮的手緩緩步上臺階。殿前皆是金磚曼地,烏沉沉的如上好的墨玉,被日頭一曬,反起一片白茫茫的刺眼,越加覺得煩熱難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