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嵩這一次沒有坐下,聲調沉重地回道:“朝局一誤再誤,內憂外患並起,罪在內閣。臣身為首揆,愧對君父。聖上,就讓臣站著回話吧。”
“兩回事。”嘉靖有意放慢了語速,“幾十年了,朕不願意說的就是朝局。今天還是這樣,朕不跟你們議朝局。朕只想說一個話題,父子!”
所有的人都是一震。徐階、高拱、張居正心中認為這話針對的是裕王,嚴世蕃認為這話直指自己而來。還有呂芳和他的那三個秉筆太監乾兒子,今天也不如平時心中有底了。所有的人臉上的汗都比剛才流得更多了。
“嚴世蕃。”嘉靖這時點了嚴世蕃的名。
“微臣在。”嚴世蕃一顫,立刻跪了下去。
嘉靖:“八十多的父親了,扶他坐下。”
“是。”嚴世蕃又站了起來,扶著嚴嵩在繡墩上坐了下來。
“你們都看見了。”嘉靖慢慢說了起來,“朕今天把兒子也叫來了,不是叫他來參加你們議政,而是叫他來和你們一起說說這天底下做父親的和做兒子的關係。”
裕王的頭更低了,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嘉靖:“從古至今,最難的是什麼人?不是皇上,不是首揆,也不是司禮監秉筆大太監。什麼也不是,最難的是父親。先說朕自己吧。我這個兒子從小就身子弱,朕淡泊世事,對他管教也少,但操心並不少。今年他給朕添了個孫子,這是為我大明朝立了一大功。為父為祖,朕賞了他媳婦家十萬匹絲綢。今天,我這個兒子把這十萬匹絲綢都退還給朕了。”
所有的人都把頭更低了下去,唯恐有一絲表情流露。
嘉靖:“這是兒子不認我這個父親,還是孫子不認我這個祖父?”
裕王在他身邊倏地跪下去了,在磚地上磕了個響頭,便趴在那裡。
徐階、高拱、張居正的心也都一下子懸到了嗓子眼。
不知過了多久,嘉靖才接著說道:“都不是。我這個兒子是體諒做父親的艱難,這才將十萬匹絲綢退了回來。也不是退給朕,而是退給江南織造局。因為有人打著朕的招牌把糧借給了災民。這個糧朕得還,父債子還,朕的兒子是為了替朕還債了。誰叫我大明朝國庫虧空!”
這一下該輪到其他人下跪了,五個閣員四個大太監都跪了下去,趴在那裡。
嘉靖不再叫他們起來,眼睛望著大門外,一個人自顧說了起來:“他將這些絲綢一退,又提醒了朕,朕的命苦啊!人家都是一個兒子,兩個兒子,妻妾多的也就十幾個兒子。可朕身為君父,大明朝所有的人都是朕的兒子,朕怎麼就當了這麼一個父親?”說到這裡他又停住了。
這就是要人接話了,接話的當然只能是嚴嵩:“裕王為子仁孝,皆因臣等不忠,貽君父之憂。臣等請聖上治罪。”
“朕說了不議朝局。”嘉靖立刻打斷了他,“朝局都是你們的事。就拿浙江來說吧,總知府都是你嚴閣老和小閣老派的,織造局是呂芳派的兩個受災縣份的知縣都是我這個兒子向吏部舉薦的。你們現在跟朕談什麼朝局?”
一竿子又打倒了所有的人,大家都不敢吭氣了,只好又趴在那裡。
嘉靖又恢復了先前的語氣,慢慢說道:“俗語云,兒孫自有兒孫福,莫為兒孫做馬牛。可許多做父親的偏偏願意做馬牛。嚴嵩,呂芳。”
嚴嵩和呂芳趴在那裡答道:“臣在。”“奴才在。”
‘嘉靖:“先說嚴閣老吧。你兒子就在這裡,平時對你如何你比朕清楚。朕現在只跟你打個招呼,不要事事都昕他的。有些事可以讓他去辦,有些事不要讓他去辦。管緊點,對你對他都有好處。”
嚴嵩抬起了頭:“臣謹領聖命!”
雲遮霧罩,褒貶難明。不只是嚴世蕃趴在那裡發懵,其他人也都趴在那裡一動不動。
嘉靖對著嚴嵩的目光:“明白朕的苦衷就好。”
嚴嵩的頭微微顫著:“臣明白君父的苦衷。”答著又趴了下去。
嘉靖的目光轉向了呂芳:“呂芳。”
呂芳抬起了頭:“奴才在。”
嘉靖:“你本是個沒有兒子的人,可你的兒子比誰都多。那麼多幹兒子幹孫子,你累不累'”
呂芳:“奴才錯了。”
嘉靖:“無關對錯,皆因糊塗。”
呂芳挺直了身子跪在那裡,目光淳淳地望著嘉靖。
嘉靖也望著他:“宮裡富外那麼多太監宮女都叫您老祖宗。死了的人才稱祖宗呢。你一個大活人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