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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部分

自己並沒有做官,穿的也不是錦繡。可能是村莊小,人們第一次看見吉普車,感到新鮮。過去回家時,並沒有遇到過這樣的場面。”③走進叔父家,院裡也滿是人。有個他稱做“老煥叔”的人,由叔父陪著,從屋裡走出來。他滿臉病容,拄著棍子,大聲喊著孫犁的小名。孫犁把他扶進屋,坐在唯一的木椅上。

不見故鄉思念故鄉,見了故鄉,卻又想到自身罹病,親人亡逝,增加了許多荒涼感,所以心情並不見好。他的收穫,是後來寫了一篇《老煥叔》。老煥叔年輕時不務正業,在外遊蕩,第一個把麻將牌引進東遼城。但他倒沒做過什麼對不起鄉里的壞事。村裡有個叫曹老萬的,幼年不耐農村貧苦,到安國藥店學徒,學徒又不成,流為一方光棍,窩娼聚賭,且又悍鷙、無賴,被同夥奉為頭目。此人把梅毒引進村內,自身被禍且不說,貽害鄉里,罪過更大。對此,孫犁引古人話說:“不耕之民,易與為非,難與為善。”這是一句很重要的話:不管在哪一個行業裡,不務正業的人,都有這個特點。即此一樁,孫犁已不虛此行了。

第八章 風雪十年

不尋常的接火

1966年春夏之交,他還在南窗之下摘抄《顏氏家訓》,沒有想到十年動亂的禍水就要衝到院子裡來了。

這一天到來的時候,他剛剛度過了五十三週歲的生日,他患病也有十年了。身體還很虛弱,十年嚴霜已經鋪天蓋地地打了下來。

在機關,他是第一個被查封“四舊”的人。首當其衝的,是他那些書。他怎麼也想不到,被稱為“文化大革命”的這場運動,會把書作為革命物件。運動到來之前,他還按照平時習慣,給自己的書包上書皮,並在上面寫些“題識”之類的話。在《金陵瑣事》這本中的書皮上,他寫了這樣幾句話:“此等書不知何年所購置,蓋當時影印本出,未得,想知其內容,買來翻翻。整理書櫥,見其襤褸,裝以粗紙,寒傖如故。1966年,時已五十四歲(此指虛歲——引者)。憶鼓搗舊書殘籍,自十四歲起,則此種生涯,已四十年。黃卷青燈,寂寥有加,長進無尺寸可談,愧當如何?”①沒有等他明白過來,他已被叫到機關,參加“學習”了。

實際上,那不是學習,那是一連串毫無精神準備的不尋常的接火。

家人預感到他那些書不妙,值孩子舅父在津,便把線裝書抱到後屋,前屋書櫥裝新書,都罩上白紙。這樣一來,反而“欲蓋彌彰”,不過兩天,機關的“文革會”就派來紅衛兵,將所有書櫥加上了封條。內弟深知孫犁愛書,怕他精神上受不了,等他“學習”回來,特別對他進行安慰。其實,當時國家民族的前途命運尚且未卜,孫犁已顧不上這些了。

再後,造反派將後屋隔斷,每天都能聽出有人在那裡捆綁舊書。隨之又來前屋抄書,孫犁的小女兒在場,她還不滿二十歲,以也是紅衛兵小將的資格問:“魯迅的書,我可以留下嗎?”

“可以。”

“高爾基的呢?”

“不行。”

於是,“高爾基”被捆走,“魯迅”得以留下。領頭的是一個水管工人,他的答對,在當時情況下,孫犁認為滿有水平。

當時孫犁有十書櫃書,全部被抄,其中有多部被列為“珍貴二等”。妻子知道書是他的性命,非常難過。看看他的臉色,又很冷漠,她奇怪了,還以為他臨事不驚,心胸寬闊。

問他,他只說:“書是小事。”就不說什麼了。

孫犁的家被抄多次,其中一次由南開大學紅衛兵執行,——這次殃及文字稿件。他們走後,家裡人又自抄一次,這樣的文字差不多絕跡了。

這已經是冬天,室內暖氣被拆毀,一天黎明,正在生病的妻子,把一些本子、信件,甚至親朋的照片,投進了火爐。她不識字,她憑感覺知道,這些帶字的東西在目前會招禍,便照聖人“敬惜字紙”的規矩,使之乘火昇天。

但他的一些信件卻在另外的地方儲存下來。那是1959年以後幾年間寫給冉淮舟的信。當時孫犁正在養病,要出幾種書,冉淮舟幫助他做了許多抄錄、編排和校對方面的工作,其中主要是對於《風雲初記》的結尾、《白洋淀之曲》的編輯、《文學短論》的選擇、《文藝學習》的補充等等方面的協助。那些信件,就是在工作過程中寫的。孫犁說:“淮舟寫給我的信,在1966年以前,我就全部退還給他儲存了。並不是我預見到要有什麼大的災難,是我當時感到:我身體很壞,恐怕活不長久了。”①至於他寫給冉淮舟的信,在1966年以後,他連想也沒有想過,因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