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如“套中人”“小公務員”,是現實主義作家的最愛,唯他們身上,濃縮了當代社會種種的更遞激變,人格分裂與信仰喪失的痛苦無常。小說文字揭示的人性深度,是心靈深處發出的絕望喊叫。
《面》中的“我”,是《城》中幾個北大男生中的一員,他的軟弱矛盾,憤怒無助,莫如說是那個“城”擁有的表象,廣州、深圳兩個商業化城市,成為當代城市題材文學中“生活在別處”的時代背景。“我”名字叫“江攝”,從一個農村孩子考上名校,人生道路從此不同,告別了父輩們臉朝黃土背朝天的生活,畢業後在廣州海關任職員,機關裡形形色色的人與事在“我”的生活裡構成一個萬花筒,“我”身上染有政府機關色彩和商業色彩,理想國破碎,稜角被磨平,“我”從一個單純的農村娃漸漸蛻變成機關老油子,熱血青年成了麻木疲憊的男人。一直深愛女人“我”的女子“石留”最後的死觸動了他,他有覺醒,卻無力。臥軌自殺的海子是“我”虛無空間的精神導師,小說最後引用他的《面朝大海,春暖花開》,更多是一份“流年似水的愴然”與無奈。
陌生人,我也為你祝福
願你有一個燦爛的前程
願你有情人終成眷屬
願你在塵世獲的幸福
我也願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死者已往,生者不息,小說是史詩,“八分之一”冰山下的東西留給讀者回味、咀嚼,老那始終沒有說教、拯救。只有原汁原味的生活碎片,記憶的事實。
“江一”、“照二”們的五官模糊著,你看不清他們的臉,可你懂得他們的欲,他們的欲求明明白白地寫在臉上,爭鬥,愛恨情仇都那麼不易,他們沒什麼東西可以信任,只有信任自己。最初的愛戀都獻給了無知的青春。他們是一群依靠本能生活的唐璜式的人物。書裡遍佈著容易忽視卻無所不在的細節,老那擅長人物對話、細節的勾勒描寫,這種自然主義的筆法搞的不好會陷入細節迷宮,閱讀老那因此成了一件不容易,卻是十分有趣的事情。無休無止,反反覆覆的細節裡凸現出“江攝”“江一”“照二”對生命的無奈與嘲諷,老那悄然隱藏在幕後,肆意鋪陳著細節,反覆渲染、無限煩瑣,生命是一個輪迴,死亡不過結束塵世的一切。
讓我們看一看《城》中那些年青人的結局:“照二,一九九五年三月,隨中央電視臺赴西藏採訪途中,遭遇車禍身亡”;“馬獨用,一九九八年五月,北大校慶期間,心臟病發作,死於送院途中”;“江一,二○○○年九月,因腎功能衰竭死於廣州市第一人民醫院”。看到他們的死,你甚至會長吁一口氣,“塵歸塵、土歸土”,他們都得償所願了。
安排他們生死的老那始終淡淡的,你看不到他的沉痛與吶喊,一切都消失在文字里的語境中。小說直到最後才能激動人心,對結構自如的掌控,小說人物顯然有了人類命運更自如的體悟與表達,生命,原是一出是悲劇,同時也是喜劇。小說文字里的荒誕與苦澀,就這樣瀰漫在空氣裡。
正如老那自己的說的那樣,“在死亡線上掙扎過,在手術檯上躺過。或許我的“苦難”並不是最為深重的,但我相信絕不比那些因種種原因故去的同學或朋友遜色。不同的是我還活著,他們死了。”
閱讀老那,誠然是需要耐心的,在快速消費著一切的讀圖時代,“並不細緻”的低調的老那,“開面包車、不太會喝酒、有點木訥心裡明白著的”老那,他甚至是狡黠的,對生命質地的敏感,參悟人生之大離大棄,才會對生活了無評判,還原生活及生存本質,讀者屢屢淹沒在老那設定的生活細節中,驚駭自己的生活方式,並不比“江一”們高明到哪去,甚至活的更卑微、低下。
“欲得真,便得真”,這是一種虔誠的生活及寫作態度,作為海子這個當代詩歌精神代表的學弟的老那,他上著班,有著應酬,卻一年寫一本紮實有份量的小說,他的藝術探求顯得孤獨、寂寞,卻沉穩。在文壇日漸喧譁的聲浪裡,老那,是一個異端。他固執地寫他自己身邊的人和事:海關、兒時的農村、都市裡人情世故、爾虞我詐。荒蕪城市裡,老那也在突圍,他與很多作家“與時俱進”後卻“泥沙俱下”不同,老那不是那種情緒化和撒嬌式的寫作。不矯情、不避世、不圓滑。他拿自己的書裡的小人物“江攝”“江一”“照二”們當孩子般愛著,那些人是他的兄弟姐妹們,他再嘲諷的時候,也同樣給予一份深厚的同情。這種同情在書裡,化成一種博大的力量,只是這種緩慢而沉著的力量會讓人的脊背一陣陣發冷。
日子如往常一樣過著,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