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在春遲的面前站住,未等氣息平順,就說:
“給你。”
“給我?”
“嗯,給你的。紫色很適合你。”
裙子落在春遲的手上,輕得好像一隻小鳥;她用力抓緊它,生怕一不留心,它就會飛起來。
春遲非常驚訝。她很快變得不安起來,猶豫了一下,終於伸出手指,幫淙淙擦拭臉上的血。有幾處傷口,抓破的表皮已經脫落,裸露在外的嫩肉不斷湧出血來。春遲看著鮮血猶如愈演愈烈的火焰一般蔓延,心中一片慌亂,只是徒勞地不斷擦去傷口四周的血。
在失去記憶後,淙淙是第一個對春遲好的人,但這種感覺並不像春遲想象的那樣美妙。由於對過去一無所知,春遲時常會感到無助。那時她多麼盼望有人能夠走近她,疼愛他。可是淙淙臉上的傷口那樣灼目,令春遲不知所措。她覺得自己無法還給她什麼。
4
淙淙是個野姑娘。父母雙亡,孤身一人住在瀲灩島上。有時在島上的天主教堂裡寄住,有時到難民營裡混日子,誰也不知道她明天在哪兒,連她自己也不知道。
可是她的影蹤一定有許多人想知道。因為她是一隻太美麗的動物,令整個森林裡的鳥獸都黯然失色。春遲也許應當感到幸福,因為這隻最美麗的小獸棲落在她的身旁,日日夜夜與她為伴,這是多麼值得羨慕的事。淙淙的確很依賴春遲,夜晚睡覺的時候,她總是偷偷爬到春遲的床上來,抱著春遲:“睡吧。”說完,淙淙心滿意足地閉上了眼睛。
熱帶的夜晚,雖然有海風,仍使人覺得燥熱。淙淙睡著了也很不老實,彷彿在被子裡游泳似的,四肢擺動,呼吸很深,嘴巴也張開協助呼吸。有時她又會緊緊地抓住春遲,講含糊不清的夢話。在那些深夜裡,春遲驚醒,她看見女孩如攀援的小野獸般地鉤住她,神色魘足。
春遲輕撫她的臉頰。此刻她睡得很熟,不會醒,像一個屬於她的娃娃。她必須承認,自己有些妒嫉淙淙。儘管她已經努力剋制這種糟糕的情緒,當旁人被淙淙的美吸引,試圖與她靠近的時候,她就會不由自主地遠離。雖然她明知淙淙也許從未意識到自己的出眾,她也不會知道春遲的難過。春遲又看了淙淙一會兒,輕輕地用被子蒙上她的頭。她希望世界都不要看到這個光芒四射的女孩,只有自己知道她的美;或者哪怕她的美不要這樣突兀,像自然中的流水樹木,屋舍中的瓷器擺設一樣靜謐,那樣也不會令春遲不安。
清早醒來時,春遲看見淙淙已經坐在床邊,正抱著她的雙腳出神地看。她撫摸著春遲腳上的血跡,說:
“真可惜你記不得從前的事了,我想那一定很精彩,這雙紅色的腳就是最好的證明。”
“它們還燙嗎?”春遲輕輕問。她很少去碰這雙腳,她總覺得,它們似乎並不屬於她。
“還燙。你全身都很燙,所以才會流鼻血。你就是一座活火山。”
“是嗎?那你不怕我噴湧嗎?”
“不怕。我喜歡你的燙,紅孩兒。”淙淙這樣叫她。
然而淙淙並非對誰都這樣溫柔,春遲是一個例外。事實上,淙淙瘦小單薄的身體裡充滿了驚人的破壞慾。雖然曾寄住教堂,但她對於基督教有一種非同尋常的憎惡。當春遲對淙淙說,她非常想去做一次祈禱,祈禱能將那些遺落的記憶找回來時,淙淙的口氣十分鄙夷:
“不要在我的面前提這些,我早已不相信有神。我住在教堂的那些日子,每天都想放一把火,將它燒燬。”
淙淙露出輕蔑的微笑,春遲一陣凜然。她看到淙淙的虎牙在唇間掠過,附著幾縷殘存的檳榔果肉,猶如一顆絞纏著血絲的獸齒。
在難民營裡,淙淙喜歡和那些在船上賣唱的歌妓混在一起,讓她們教她唱歌。她的聲音低沉,略帶沙啞,唱起歌來別有一番韻味。那些歌妓們開始攛掇她與她們一起到船上賣唱,說她這麼美,肯定能成為最紅的姑娘;船上的生活很熱鬧,再也不會感到煩悶,而且還能賺到許多錢。對於別人的讚美,淙淙毫不經意,只是抿嘴一笑;金錢也並不令她心動,然而那種新鮮的生活倒令她有些嚮往。
“我們一起去船上唱歌,你說好嗎?”深夜,淙淙碰碰春遲,小聲說。
“我不想去。雖然說不上什麼緣由,但我不喜歡她們。”
“每天唱歌喝酒,生活得很自在,有什麼不好呢?”
“我希望可以過安定一點的生活,在自己喜歡的地方有一幢小房子,院子裡種些花草,離海也不遠,傍晚時走到沙灘上吹吹海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