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嵐氳咬緊下唇; 止住欲奪眶而出的眼淚。那些都是真的,不是她虛無空幻的臆想,世上除了她以外; 還有另一個人也記得他。
“在我認識他的二十多年裡,他的樣子從來沒有變過,不過大哥說從生理機能來看,他有變老一兩歲。”嶽凌宙接著說,“他體內的突變基因只是讓他的衰老速度遠低於一般人,但也會慢慢衰老,大概是正常人的20…100倍。不僅是我,我父親、曾祖父,見到的他也一直都是二三十歲的模樣。”
“所以每隔十幾二十年,他的外貌和名義上的年齡相差太多,就必須變換一次身份。他用過很多名字,但萬變不離其宗,每個都包含‘霆’字,我猜這是他最初的真名吧。”
腦海裡那些細微斷續的靈光線索終於全部連線起來,串成一條完整的因果脈絡。
他是扶余王族後代,從小被密林中的古猿撿去養大,以長壽樹的葉果為食,四十歲外貌猶如少年;
她帶去阿莫西林給他治肺炎,賀蘭韞說他差點死了,現代的嶽凌霆也對青黴素類抗生素過敏;
賀蘭韞問她,如果別人被她的針劑紮了會怎麼樣,熬過昏迷高燒是不是就沒事了,那時她自己並無症狀;
他與心愛的姑娘有了一夜露水情緣,賀蘭韞怒而將他鞭笞驅逐,他背上遍佈鞭傷,癒合後成了縱橫交錯的網狀疤痕,他說那是初戀女友所為;
他的細胞更新速度比常人低得多,所以傷口總是好得很慢;
夢境和現實一次次輪迴轉世,她、穆遼遠和呂瑤全都改變了模樣,只有他的容貌始終未變;
她帶給他治傷的片狀藥膏,過了這麼多年他依然記得,定製了一模一樣的包裝隨時帶在身邊。
他甚至親口告訴過她:我沒有上輩子,我只有你。
她有過那麼多的機會認出他、想起他,但是她都粗心忽略了。她視澂笙為情敵,卻覺得她容貌親切無法討厭;澂笙先跟父親學建築,後改行學醫,是她給了賀蘭韞高臺圖紙;他說澂笙是他的前女友,第一個為他做手術、讓他擁有聽覺的人;夢裡她又經歷了一遍他們相識的經過,舞會初見、熱戀同居、為慕劍暉而分手、直至最後被害身亡,她卻以為那只是現實的錯亂對映而已。
她抬頭又看了一遍牆上的照片,再看向嶽凌宙:“這些照片……為什麼……剛才我明明看見……”
“你看到的,是一個已經消亡的空間。”嶽凌宙的語氣平淡而冷靜,既沒有指責,也不帶憐憫,“至於為什麼會消亡,你應該已經明白了,是嗎?”
她當然明白,只是不願意承認。
她親眼看著雷霆死在賀蘭韞懷裡,之後的九百多年,一世又一世的同一個人,自然也不復存在。
他居然還對她說,有過八個半前女友,其中一個暗戀未遂,只能算半個。
沒有上輩子,只有你。
我不是你命中註定的愛人,沒有生生世世不盡的緣分。每一次看似註定的相遇羈絆,都是我自己苦苦追尋強求來的。
她對穆遼遠如此,嶽凌霆對她也是如此。
是她親手將他們的過去和未來摧毀,如果不是她執著於穆遼遠,如果不是她非要改變過去,如果她沒有開那一槍,如果賀蘭韞蠱惑她“萬一有用”時她沒有動搖,如果她沒讓賀蘭韞回去救沐漻淵……
但凡任何一個環節她稍稍退讓改了主意,他都不會死。他的命那麼硬,生下來就被母親拋棄、扔在雷雨天的樹下、棄在叢林中任野獸叼食、被猿猴撿去在森林中長大、捲入權力旋渦國破家亡、兩度受重傷感染垂危、過敏和藥物反應高燒休克,乃至後來九百年的風風雨雨人世滄桑,他都安然挺過來了,為什麼就因為那一丁點的巧合,那把劍就正好刺中了他的心口?
母親說,壞人姻緣,是要遭報應的。
那是對她的懲罰,懲罰她貪得無厭、自私惡毒、不知悔改,給了那麼多提示和機會都不知道反省珍惜,生生錯過。
甚至更早的時候,在她和他重逢之前、決定冰凍綠夭的前一晚,那個被她唾棄鄙夷的矯情版何嵐氳,她早已看透並想清楚一切,她打電話給穆遼遠道歉懺悔,她決定第二天就去見嶽凌霆,向他坦陳心意,抓住屬於他們的緣分,不再讓悲劇重複上演。
但是一覺醒來,她被這個偏狹固執、心底流淌著冷酷黑暗的何嵐氳取代了。
被矇蔽了雙眼的明明是自己,卻還去嘲笑一腔赤誠直面內心的人幼稚天真。
她舉起手中只剩風景的海岸照片,十二歲那年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