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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城,東有玄衣衛,西有梟騎衛,只聽命於帝王調遣的兩支虎狼之師。
並非沙場,卻比沙場更殘酷更冷漠的地帶。
初時的七萬人,到了如今,僅剩兩萬。
每一個都是數度死裡逃生的人,每一個都是大周朝的棟樑之才。
在黑暗中走來,又要走向黑暗的精銳之師。
今時的季青城,已不再是尋常兵卒。
軍中調遣,衛昔昭無從知曉,直到到了此處才知道,季青城如今已是梟騎衛指揮使。
而身在柳城城東的衛玄默,是玄衣衛指揮使。
季青城已經和父親平起平坐了,衛昔昭想笑,眼裡卻有了淚水。
走到這一步,他用去了八個月的漫長光景,歷盡多少艱辛,大概也只有他才知曉。
衛昔昭先去了玄衣衛駐紮地。
途中天陰沉得厲害,主僕二人取出蓑衣披上。不多時,一場大雨降臨。
到了軍營,入眼的是在大雨中、泥濘地上以肉身拼力搏鬥的年輕將士。
滿身的泥漿,被打倒之後即刻站起身來,眼中閃著無畏無懼的光芒。
最是尋常的一日。
每一日,他們就是這樣度過的,且遠要比眼前更加兇險。
衛昔昭靜靜觀望許久,直到被飛雨輕扯了扯衣袖,才走到衛玄默帳外,命人去通稟。
衛玄默迎出來的時候,臉上帶著不可置信而又真真切切的喜悅,“昔昭,你怎麼過來了?”說著便指向帳內,“快進去說話。”
衛昔昭笑著隨父親入內,細說了原由。
衛玄默有些悵然,“身在這裡,如同與世隔絕,對京城事鮮少有耳聞。你得皇上看重,我也就愈發心安了。”
衛昔昭想著可不就是如此,京城中人,也是無法得知柳城這裡的一點訊息。
落座之後,衛昔昭將今年發生的較為重要的事一一說了。
對大姨娘和衛昔昀的事情,衛玄默只有後悔:“只恨在龍城時沒能將那妾室逐出府去,才使得她如今有了翻身之地,真是悔不當初。”
衛昔昭自然要和聲開解:“既已到了這地步,也只得順其自然了。”
衛玄默轉而問道:“你在府中可好?可曾被刁難?”是在問許氏安不安分。
“無人刁難。”衛昔昭實話實說,“為著燕王府與衛府的臉面,母親事事上心,爹爹不需擔憂女兒處境。”說到這裡,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將密旨取出交給衛玄默。
衛玄默當即過目,臉色轉為肅然。
皇上交待的大抵是軍國大事,這是父親不會與自己提及的。衛昔昭沒詢問。在父親面前,很多事還是問得越少越好,否則也只會讓父親為難。
之後,父女二人傾談多時,衛昔昭站起身來,道:“爹爹,女兒還有一件要事要辦,奉聖命傳幾句話給季青城,改日我再前來與您說話可好?”也沒有隱瞞自己的心緒,“我,也是真的想見見他。”
衛玄默遲疑著點了點頭,“既然是奉聖命,就——去吧。”
再怎麼疼愛女兒,之於兒女情長,他這做父親的又能多說什麼?況且,如今的女兒已經不再需要任何人的勸誡了。
他知道,女兒的心怕是早已飛到了季青城那邊,再大的風雨都是阻攔不住她的,也就沒有讓她等到雨停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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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城西,已是入夜,雨漸漸地停了。
季青城不在帳中。
衛昔昭靜靜等在帳外,無意識地望著遠方。
深濃夜色中,頎長挺拔的身影闊步而來。
他回來了。
青城。
衛昔昭無聲念著他的名字,呆呆的站在那裡。
終於再見到了他。該喜悅地走過去,身軀卻似被施了魔咒,如何也不能挪動腳步。
季青城走到她近前,面色不變,雙眼卻閃過驚喜光芒,變得分外明亮。居然真的是她,她來看他了。
衛昔昭想愉悅地笑,又想為之前相思、日後再別離哭泣。
她不知道是怎麼隨他進到帳中的,不清楚是自己投入了他懷抱,還是被他攬入了懷中。
他瘦了,膚色也變得黝黑。容顏愈發稜角分明,眉宇間多了幾分滄桑。
她抬手,纖長手指滑過他輪廓。
他握住她的手。
他那麼好看的一雙手,如今掌中生出了厚厚的繭,細看之下,看到細碎的傷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