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當著孟敖我們正好把話說清楚。人情再薄,我也不會薄到不管我銀行職員的孤兒寡母,問題是崔中石的家小有共產黨在管了,我方步亭的後路還得自己安排。”
方孟敖望了一眼姑爹,又望向父親。
方步亭:“現在,就是個拉洋車、賣香菸的都知道國民黨敗了,共產黨要得天下。可有幾個人真知道國民黨為什麼會敗,共產黨為什麼會勝?我為他們搞了二十多年銀行,我知道。在中國幾千年貧富不均的病根不除,西方那套金融經濟只能是火上澆油。我不會再為國民黨去臺灣搞什麼銀行,學的這一套共產黨也用不上。我還能幹什麼?好在無錫老家那幾十畝田去年就讓族人賣了,攢的一些錢也都買了金圓券,在鄉下、在城裡我都不算剝削階級了。北平這個仗一打完,我就和你程姨回老家去,我們倆教個中學、小學總還可以。這個家唯一放心不下的就剩下一個小兒子了。孟韋從小聽話,被我安排在三青團、國民黨中央黨部都幹過,想為共產黨做事也已經晚了。培東,把你們的安排說說?”
什麼安排?方孟敖倏地望向了謝培東。
謝培東沉默了少頃,說道:“上面已經同意,這幾天就安排孟韋帶著崔中石的老婆孩子一起去香港。”
方孟敖:“崔嬸和兩個孩子在哪裡不可以安排,為什麼要安排去香港?”
謝培東的目光越來越深了:“我在中央銀行幹了二十年,瞞了你爸二十年,也瞞了國民黨二十年,能夠瞞這麼久,是因為我做好了瞞一輩子的準備。歷史是人寫的,可很多人都寫不進歷史。就像我和你崔叔,北平解放了,全中國都解放了,我們在黨內的身份可能還要瞞下去。你崔叔的身份不能公開,你們崔嬸還有伯禽、平陽在北平或是上海生活就很難安排。去了香港,可以給他們開個小店面,一家人生活,兩個孩子上學就能解決。你爸幫了我二十年,也等於幫了共產黨二十年,現在他提出讓孟韋去香港上大學,於公於私我都沒有理由不答應。跟上級請示了,已經同意,讓孟韋和你們崔嬸一家一起去香港。”
方孟敖好一陣心潮翻湧:“孟韋自己願意嗎?”
謝培東:“還沒跟他說,讓你跟他說。”
方孟敖:“怎麼說?”
謝培東:“孟韋是個重感情的人,跟你崔叔感情最深。就說是為了護送崔叔一家,他會願意。”
方孟敖慢慢站起來:“崔叔的事也不能再瞞崔嬸了。走之前,應該帶他們去看看崔叔。”
謝培東沉默了少頃也站起來:“去吧。西山已經駐瞭解放軍,我們自己的人會安排。關鍵是出城,要請王克俊秘書長開特別通行證,還要注意避開徐鐵英和王蒲忱。”
燕京大學的校車開到西山那條路的盡頭停下了。
前面車門開了,燕大總務處那個範主任跳了下來,拉開了後面的車門:“下車吧,小心點。”
第一個下車的是何孝鈺,伸出手接下了葉碧玉。
方孟敖穿著便服,一手提鍬,一手抱著伯禽下了車。
接著是方孟韋抱著平陽下了車。
回頭望去,路的遠處能看見持槍的解放軍。
向上望去,隱約可見那座西山監獄。
範主任確實殷勤,從車裡又提下了籃子遞給何孝鈺:“你們去吧,山上路滑,小心點,我在這裡等。”
何孝鈺:“謝謝範主任。”
範主任:“應該的,放心吧。”
西山監獄後的西山,方孟敖站住了,放下了伯禽。
方孟韋也站住了,放下了平陽。
兩個人都向上面不遠處望去,又同時回頭望向後面的葉碧玉和何孝鈺。
葉碧玉被何孝鈺攙著,停在那裡,已經流淚了。
何孝鈺輕聲說道:“崔嬸,現在還不能讓孩子知道……”
“曉得……”葉碧玉揩了眼淚,也不再讓何孝鈺攙扶,自己向上面走去。
何孝鈺提著籃子跟著走去。
方孟敖和方孟韋這才各自牽著伯禽和平陽向上面走去。
好些墳,相隔都不遠,有些有碑,有些沒有了碑。
方孟敖和方孟韋在一座無碑的墳前站住了,望著走過來的葉碧玉。
葉碧玉看了看方孟敖,又看了看方孟韋,接著望向那座墳。
夏天的墳,居然長出了草,雖已枯黃,滿墳都是。
方孟敖一鍬鏟進了墳前的土。
一鍬,兩鍬,鏟了幾鍬,方孟敖從土裡拿出了一個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