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石凳上,梁經綸定定地望著對面謝木蘭的眼睛。
謝木蘭的記憶中,梁經綸看自己的眼睛也就奢侈的幾次,每一次謝木蘭都不敢跟他對視。這一次,謝木蘭又扛不過三秒,目光就移向了別處。
梁經綸心中一緊,還是把要說的話說了出來:“能回答我一個問題嗎?”
“好呀。”謝木蘭短髮一甩,轉回頭瞥了梁經綸一眼,目光又望向別處,等他問下去。
“為什麼每一次我看你的眼,你都要把目光望向別處?”原本想問的不是這句話,梁經綸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樣問。
“是新月派的詩嗎?”謝木蘭再次轉過臉時,臉頰已經潮紅,兩眼也不再回避梁經綸的目光。
她感覺自己眼中閃耀著詩;
梁經綸眼中閃耀著詩;
這座院子到處都在閃耀著詩!
梁經綸好無奈,這回是自己不敢看她了,苦笑了一下,目光移向高牆,移向高牆外的西山:“這個時候,這個地方,哪有什麼新月派的詩。”
“那我們就朗誦朱自清先生的詩,紀念他!”謝木蘭連忙接道。
梁經綸真不知道該怎麼接她的話了,默在那裡。
謝木蘭已經在他對面輕輕地、深情地,朗誦起來:
白絮似的雪花漫天飛揚,
銀色的黎明靜謐得沒有一點兒聲響;
我無意間開啟淺藍色的日記本,
一簇紫紅色的花瓣散落到桌上……
是西山太靜,還是朗誦聲越來越大了,整個院落都是謝木蘭空靈的聲音,向西山,向天空,也向進入後院那條通道飄去……
“幹什麼?唸詩了?”徐鐵英望了一眼通往後院的通道,又望向王蒲忱,再望向孫秘書。
孫秘書專注地側耳傾聽:
可我記憶的花朵卻依舊這樣鮮亮……
聽清楚了,孫秘書望向徐鐵英,答道:“是謝木蘭在唸詩,朱自清的《雪朝》。”
徐鐵英賞識地對孫秘書點了下頭,又把目光慢慢移向王蒲忱。
王蒲忱強忍著徐鐵英這種將鐵血救國會玩弄於股掌之上的得意,去看手錶:“還有十二分鐘。”
徐鐵英:“那就讓他們再念十二分鐘。把嚴春明那幾個共產黨都帶過來,讓他們一起聽。”
梁經綸倏地站起。
謝木蘭戛然而止。
她看見心儀的長衫像一陣風飄出草亭,飄向進入後院的通道。
梁經綸站在通道口,對著通道大聲喊道:“一切國民黨的敗類,你們不是想葬送孫先生的三民主義嗎?!都來吧!”
謝木蘭倏地站起來,熱血沸騰,向梁經綸快步走去。
梁經綸的吼聲從幽深的通道中傳來,震得所有人都在耳鳴。
徐鐵英、王蒲忱、孫秘書在對望。
嚴春明,還有另外四個名單上的共產黨學生也在對望。
“憲兵班!”徐鐵英向囚犯通道那邊喊道。
軍靴聲,快步踏來!
“徐主任!”王蒲忱這一聲雖然低沉微弱,還是透出了最後的抵抗,“作為北平站,我有責任向國防部報告一下。”
憲兵班已經跑過來了,森嚴地站在那兒候命!
徐鐵英望著王蒲忱:“哪個國防部,是保密局還是預備幹部局?”
王蒲忱:“在我們保密局北平站處決人,我必須向毛局長請示。”
不用帶,嚴春明已經領著那幾個共產黨學生跨過了鐵門,走進了通道。
憲兵班立刻跟了過去。
徐鐵英望了一眼孫秘書:“我們走吧。”
“是。”孫秘書連跟王蒲忱對視的機會都沒有,護著徐鐵英走進了通道。
王蒲忱憤然轉身,大步向囚犯通道那邊的鐵門走去。
西山監獄密室沒有開燈。
“嚓”,一根長長的火柴光,亮出了王蒲忱的臉,亮出了桌子上第一部專線電話。
王蒲忱點燃了煙,看著那部直通建豐同志的電話。
這根火柴眼看燃完了,王蒲忱將點燃的煙擱在建豐同志專線電話邊的菸缸上。
又擦亮了一根火柴,又點燃了另一支菸,王蒲忱的目光轉向了桌子上另一部專線電話。
第一支菸頭還在建豐同志專線電話邊微弱地亮著。
王蒲忱扔掉手中燃著的火柴,毅然操起了第二部專線電話的話筒,深吸一口煙,藉著菸頭亮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