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廳裡擺著一隻巨大的白色冰箱,陳舊的餐桌上放著一些碗碟,也許裡面有飯菜,客廳裡都可以聞到氣味。餐廳左面有兩個房間,其中一間是老人的書房;客廳右側靠門的地方,還有一個房間,保姆小王的寢室。小王給客人沏茶以後,就回到她的房間裡面去了。從客廳可以推斷,這幢房子的內牆塗的都是現在已經很少有人使用的大白粉,所有門窗用的都是棕紅色的調和漆。
客廳很大,靠窗的地方擺了兩盆龜背竹,繁茂的葉片上落滿了灰塵,龜背竹旁邊有一個陶質魚缸,裡面的金魚緩緩地遊著。一隻高几上,有兩盆蝴蝶蘭,亭亭玉立,煞為惹眼。通向後面的門窗都關閉著,這個角落被封閉成了小小的溫室,一些不知名的蔓生植物攀援到了窗戶上,客廳裡光線很暗,房頂上吊的四十瓦日光燈管,也不足以營造較為舒適的光亮環境,感覺很壓抑。
客廳牆上基本上沒有什麼裝飾,只掛著一個三十厘米見方的畫框,畫框沒有玻璃,裡面貼著一張油畫印刷品,畫的是無產階級的偉大導師列寧站在伏爾加河邊向遠方眺望,他身後是河、小木船、幾個隨行人員、一個船伕和濃雲密佈的鉛灰色天空。畫框下面,是一隻書櫥,書櫥裡面書不多,都是反映我黨我軍戰鬥歷程的紀實性作品。
吳運韜和盧荻正在談老人經歷中的一件事情。盧荻用八十歲老人特有的嗓音說,那時候她心裡想的就是革命,就是要打倒國民黨。吳運韜隨聲附和,不時對老人說錯了的細節或又返回去說一遍的情節做一些矯正,以便保持談話的邏輯性。蘇北忽然想到,金超和師林平把老人的敘述變為有線索可尋的一個人革命歷程的紀錄有多麼不容易。
……
盧荻老人說:“小康總是不放心。其實有什麼不放心的?我的身體又沒什麼問題……我都想好了,你們要是不陪我去,我就自己去。”
吳運韜笑起來,說:“您怎麼能自己去?”
“我怎麼不能自己去?就是小康多事,要不然我早走了……”
在這以前蘇北已經聽吳運韜說有可能陪老人到Q省她出生和工作過的地方去看一下。當時蘇北以為吳運韜出於寫作上的需要做這種安排的。“您看這樣好不好?”吳運韜用哄孩子的語氣說,“這事,我再和小康商量一下,讓小康拿意見,他要是同意,我們就走。”
“你跟他說說。我的身體沒問題。”
其實,她見到邱小康的機會比吳運韜多得多,吳運韜應承下這件事的難度,並不在於這事有多麼難辦,而在於他沒有和邱小康見面的機會———那時候他還沒有邱小康家裡的電話,如果他要見邱小康,還要透過Z部辦公廳的安排,雖然最近他和邱小康的秘書左強吃過一頓飯,左強拍著他的肩膀說:“運韜,都是哥們,有事你說話。”
他還從來沒有透過辦公廳或左強約見過邱小康。但是,現在他要見邱小康畢竟要比沒有為老人寫書之前容易多了,所以他敢於應承下來。
整個談話期間,蘇北都沒多說什麼。他默默地看著滿頭白髮的老人,在想這個人身後拖帶的長長的歷史。他敬重她,不僅僅因為她的歷史,還有這屋子裡的陳設,她像孩子一樣天真無瑕的性格……彷彿汙濁的空間吹過了一陣清風,讓你對這一切都感到很新奇。
從盧荻老人那裡出來,坐在車上,吳運韜的意念都在老人提出的去不去Q省的問題上。他不發一言,在想怎樣和邱小康見面,直接請示這個問題。蘇北看著街道上的車水馬龍,深感世界之豐富多彩。
回北京以後,他的生活過於內省了,他有意收縮了自己的社會交往面,他企望過一種平靜的內心生活。這種生活很好,但是它的一個副作用是空間狹小,有喘不上氣來的感覺。他決定全身心投入到為盧荻老人寫作報告文學中去。
也許是盧荻老人親自和邱小康說了,吳運韜在帶蘇北去看她的第三天就接到了邱小康從家裡打來的電話。
“……你看,老太太就是這麼個脾氣,她想幹的事情,誰也攔不住。這樣吧,你們就陪老太太去一下。人,我看不一定多,三四個就行了。我和當地打一聲招呼……”
吳運韜說:“行行行。”
放下電話以後,吳運韜馬上到盧荻那裡去了一趟,商量走的事情。
老人喜出望外,就像要出行的孩子。吳運韜原本打算十天以後再走,他可以安排一下東方文化出版中心的工作,但是老人堅持馬上就走,最後商定五天以後。吳運韜盤算了一下,時間已經相當緊了。回到中心,他馬上開始對事情做出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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