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活人和三個死人》原來是法國一個很流行的藝術題材,內容以宣揚道德觀的五首詩為基礎,首度出現於十三世紀末期的法蘭德斯伯國。故事講述的是,一日,三位國王出門打獵。一群人浩浩蕩蕩的,不只錦衣華服,身騎駿馬,腕棲猛鷹,還有一群獵犬跟隨左右,多名護衛隨侍在旁,準備大展身手。
不料卻在半路上遇見三具屍體從墓穴中復活,他們黑洞洞的眼窩有小蟲在鑽爬,大量的蛆在腐爛的白灰色肉體上蠕動。似骨的手指大張,三個死人斥責眼前的三個活人行為放縱、不知檢點,只貪圖生活逸樂。
畫上最常見的刻文便是三個死人所說的那些令人恐懼的字句。丹尼爾輕易地就找到了,那是從第一具屍體嘴裡說出來的。「今日的你,吾曾為之;」丹尼爾邊念邊寫。「今日的我,汝將為之……」
至於此題材和其他相關圖畫──例如《死之舞》以及表現耶穌審判情景的末日審判精細彩繪──為何在十四世紀突然盛行起來,目前各家學者眾說紛紜。但丹尼爾相信一個說法:當年幾乎奪走歐洲近一半人口的黑死病是造成這股風潮的幕後推手,使得人們傾向於寫實地描繪出腐爛、痛苦的死後場景。
《貴族之血》035 (吸血鬼,H 慎入)
他身子湊上前,仔細端詳三名國王所說的話。三人面對如此荒誕可怕的質問場面,臉上都掛著驚慌和恐懼的神情。為首的那一位手指著三個死人,臉朝後看著另外兩名同伴,說:「快逃啊!別在這兒逗留。」第三位國王已經掉轉馬頭,大聲求救。第二位國王半聲不吭,顯然是被嚇呆了。
三個死人是目前為止最多話的角色。丹尼爾抄下從第二具屍體口中流洩出的話,長長的字句在他腐爛的身體上繚繞、在他腳邊纏卷。部分字眼模糊不清,他只得貼近牆面仔細檢視,把上頭的字母一個個大聲朗誦出來,直到拼湊出適當的拉丁詞為止。
第三具屍體跟第二位國王一樣沉默不語。不似其他身上爬滿蟲的夥伴們,他只是凝視著畫外,彷佛在針對看畫的觀眾。一幅在此時期誕生的宗教畫作竟能如此明顯地察覺到觀眾的存在,實屬罕見。丹尼爾能碰上這樣的好運看見如此的珍品,自己都覺得很興奮。這裡的作品已經豐富的超乎他論文所需的所有材料了。
他在靠背長椅上坐下,拿起一本拉丁字典。第二具屍體的話語很艱深,他得花不少時間翻譯。完成以後,丹尼爾低頭去看筆記本上的鉛筆字跡,心裡覺得困惑。
「去吧,擇他途而行,此地莫停留。走骨行屍,腐身復活。敬畏鐘聲,留神黑夜,惟恐長子化為如吾等之不死身……」
丹尼爾不禁打了個寒顫。這段話聽起來好像是詛咒,而不是警告。
拾起筆,他走回到壁畫前,端詳第三具屍體。如同他的夥伴一般,也被描繪成腐爛不堪的樣子。從體內鑽出許多噁心的生物,身上佈滿大量黑色綠色的斑塊,有些地方已經破了大洞,露出裡頭的白骨。
只有在他近距離地觀察下,才發現原來第三具屍體也有一串文字從他嘴裡延伸出來。可是非常模糊,幾乎跟背景融合在一起,丹尼爾險些沒法兒辨識出來。
「你看那麻瘋病人和血魔,他們都在跳舞呢,」他大聲念著上頭的字,然後瞄了一眼屍體的臉。那張臉似乎也正回望著他。出於本能地,他轉身一看,才恍然大悟,原來說出這句怪話的第三具屍體並不是在看他,而是在看對面牆上那幅《死之舞》。
他先前對自己的論文主題感到很興奮,以致還未花時間仔細檢視《死之舞》。現在他試著從第三具屍體的角度來看整幅壁畫。走過太陽照得到的那一半中殿,在靠背長椅中穿梭,丹尼爾來到溼壁畫前,目光落在屍體凝視的那個區塊。
該區塊是《死之舞》的尾端部分,可見眾屍體從墓穴中升起,加入跳舞的行列中。一位神父與巴比倫淫婦手牽手,而淫婦正引導著一位騎士。丹尼爾從騎士身上所穿的白色長衣和盔甲認出他代表的是十字軍戰士。騎士身後,就在舞蹈行列的尾端,有一位灰衣麻瘋病人面露不想加入的神情,手持一小小的鈴和討飯碗,碗裡盛滿丹尼爾以為是某種酒的暗紅色液體。麻瘋病人看著整個隊伍,一臉要笑不笑的,殘缺變形的面孔朝向觀眾,彷佛在邀請人與他一起來打趣眼前這荒謬事。
丹尼爾撥出一口長氣,一手把頭髮往腦後撥。難道《三個活人和三個死人》與《死之舞》互有關聯?看樣子似乎是如此,可是那位畫師這麼做的用意何在?或許是應顧主克斯特比男爵的要求也說不定。丹尼爾在本子上寫下提示,提醒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