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去看兩人。拱門下的他們弓著身子,靠在一起竊竊私語的樣子,活脫脫
就像兩隻冠鴉。兩人的黑色長袍與身後牆上的幽暗末日畫融合在了一起。
亨利的目光從神父身上移到那幅描寫最後審判的末日畫。畫中奇形怪狀的惡魔身陷地獄之火,帶著敵意睨視自己,手上
的尖銳鐮刀同時鑿向裸體罪人的蒼白肉體。他一邊看著畫,一邊豎耳聆聽菲力浦那沉著又有條理的講述。
可真是老調重彈啊。可是亨利必須承認,那些話聽上去很可信,有根有據,好像事實當真如此,只不過被一層謊言給掩
飾了。況且,沒有人會懷疑神父也可能說謊。神父就應該值得信賴,比之貴族猶甚。
菲力浦告訴羅契神父,都怪一場瘟疫害得亨利昏頭搭腦。多年前瘟疫在克斯特比爆發時,男爵還只是名孩子,城裡有過
半居民喪命。感謝上帝恩典,亨利死裡逃生 ──但智力卻永久受損了。此後,每當瘟疫再度襲擊──至今在北方已發生
過兩次──只要男爵看見百姓們受苦,在他腦中便會產生一連串栩栩如生的惡夢,童年時代的那場可怖災難又重新回到
眼前。
菲力浦一臉的悲傷,搖搖頭,接下去說,在男爵內心飽受折磨的黑暗時期,他心情極差,時常滔滔不絕述說著腦中的恐
怖幻象、古怪的異教徒修行以及惡魔的儀式,甚至是離經叛道或者骯髒可恥的褻瀆行為……
菲力浦的這番話貌似真實,連亨利自己都一邊聽一邊點頭。等到發現兩位神父已經結束談話,轉頭看著自己,他才停止
動作。
老神父似乎很為難,他看看兩人,開口說:「你的意思是……」
菲力浦露出遺憾的微笑。「這些都是他腦子幻想出來的。您別當真。」
有那麼一刻,亨利心想羅契神父鐵定會把菲力浦的謊言當實話給信了。老神父苦思著,佈滿皺紋的額頭又皺的更深,接
著用輕唱般的柔音說:「可是,阿爾卡特神父,只要有人坦承惡魔崇拜,我們都不該掉以輕心吶。」
「神父,」菲力浦耐著性子解釋。一隻手搭在老人家的肩膀上。「這件事從頭到尾都只是男爵自己的幻想。當他還是個
孩子就失去了家人,只剩他孤零零的。還未成年就有貴族頭銜落在他肩上,少不得學做大人負起照顧子民的責任,而這
些人也是瘟疫的受害者。一個幼年稚子猝遭此變故,你想他的壓力該有多大啊。在他成長過程中,既缺乏父母教導,又
少了神父指引,一有困難便本能地尋求上帝的幫助。」
「此事當真?」老神父似乎聽的入了迷,轉過頭去看看亨利,重又回到菲力浦臉上。
「當真。男爵是極為虔誠的基督徒,這麼多年下來,多虧他有堅定的信仰,才能度過重重難關。可是當瘟疫再度來襲,
男爵又開始墜入心神散漫的深淵。他一輩子也忘不了父母和兄弟們那佈滿腫塊的屍體開始腐爛,蒼蠅停滿整副身軀,還
有蛆鑽進鑽出的可怕畫面……」
羅契神父開始感到不自在。亨利猜想神父大概曾經安葬過死於瘟疫的受害者,知道這樣的記憶是怎麼也磨滅不去的。一
但親眼目睹瘟疫蹂躪後的慘狀,那景象就深深烙印在腦海裡了。
有時候亨利希望自己真的可以忘記那場大屠殺。黑死病第一次侵襲克斯特比時,他年僅十一歲。疾病從村子裡擴散到城
堡內,就好像隱身刺客跟蹤在主僕背後,伺機而動。他的父親是第一位受害者。他的母親驚慌之餘,嚴禁孩子們離開自
己的房。亨利的姐妹們不知事態嚴重,不聽勸,亨利有樣學樣也跟著偷溜出門,在城堡裡頭四處遊走,卻發現家園早已
被疾病給摧殘得不成形了。
當他的大姊被黑死病給擊倒時,亨利才真正害怕起來。又見母親臉色慘白,神情疲憊,癱坐在床邊,眼睛掛著兩輪深深
的黑眼圈,身上的漂亮睡袍汙跡斑斑。亨利彷佛在她肩膀上看見了死亡天使。震驚之餘,從廚房偷了些食物和飲料,躲
到紅塔最頂端的那個小房間,他打定主意待在房裡直到瘟疫離開為止。父親曾說過清新的空氣可以讓人不生病,在整座
城堡裡,沒有其他地方比紅塔頂端還能聞得到更乾淨的空氣了。
《貴族之血》112 亨利篇之四(吸血鬼)
亨利待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