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注意身體,”駱丹說,“我怎麼覺得你瘦了似的?”
“瘦了?”金超把目光從紀小佩的臉上移開,“沒有!有人還說我胖了呢。”
紀小佩也覺得金超瘦了,但是她什麼都沒說。她知道他的生活。現在,她又有了看待他的新視角。一個精神生活和情感波動都處在權力的深刻影響之下的人的生活必定是灰色的,它了無生趣,要經歷百般折磨,就像一個人掉到了地獄之中……問題是:地獄對於人往往具有一種奇特的吸引力,她是親眼看到他動用了全部青春和熱情走到那裡去的。她看不出來他什麼時候能夠得到解脫。
……
紀南夫婦和金超又說了一會兒話,紀南就到書房去了,駱丹則到廚房去幫助周肇基———他們都覺得應當讓紀小佩和金超單獨呆一呆。即使現在,兩個老人對金超也懷有一種親子般的感情,他們甚至比紀小佩更能設身處地想到金超目前的難處。
客廳裡只剩了金超和紀小佩。
紀小佩決定不說出想到的那些話———她突然意識到,他們現在在精神上已經離得多麼遙遠。
“本來我應當早一點兒告訴你,”紀小佩用平和的語氣說,“我要到美國讀書去了……”
她大致介紹了一下情況,尤其說到方伯舒教授的支援。她順便告訴金超,方伯舒教授已經退休了,在郊區買了農家院,正在寫一本關於明代稅賦制度方面的書籍。不知道紀小佩想起了關於方伯舒教授的什麼事情,臉上綻放開了笑意。但是金超沒有在意方伯舒教授寫書的事情,也沒在意紀小佩情緒上的變化———紀小佩要走了這件事,像鉛錘一樣,重重地敲打著他的心。
紀小佩注意到了這一點。
“我想,這可能更適合我這個人……”她看著金超,等著他說什麼。
金超面容平靜,好像已經下決心什麼都不說一樣,看著地面。許久,才吃力地說:“你一個人……會很難。”
紀小佩猶豫了一會兒,在想要不要把她和周肇基的事情告訴他,一種可怕的聯想———她突然想到了金超把周肇基的信撕碎了的事情———阻止了她。
“你說的對,可能會很難,但是我想我能應付,媽媽年齡大了,我不能老是這樣讓她放不下心,她最近檢查身體,血壓不知怎的一下子就高了很多……”
金超已經沒有興趣聽這些東西了。
“小佩,”金超的聲音顯得很遙遠,“讀書寫作一直是你的願望,這對於你是好事,我為你高興。你什麼時候走?”
“我在等簽證,很快就可以走了。”
“你看有沒有我能夠幫助你的地方?”
“不,謝謝你,金超,不用了,有……”紀小佩停頓了一下,“有爸爸呢。你知道他是一個愛操心的人,他都為我打理好了。”
金超用表情和肢體語言向紀小佩表示他真的為此感到高興。兩個人都沉浸在回憶之中,不再交談,牆上的掛鐘枯燥地響著。
“小佩,這一動,你會很需要錢,”金超從西服口袋裡掏出錢夾,取出前兩天領到的獎金,“這裡有三千元,算是我的一點兒心意吧!”
金超把錢放到茶几上,紀小佩連忙推辭。紀小佩觸控到金超的手時,感覺他的手冰涼冰涼的。她最終還是沒有推辭掉。金超顯得異乎尋常的執拗,好像如果拒絕他的好意就會是一件很嚴重的事情一樣。紀小佩把錢捏在手裡,不知如何是好。
“小佩,”金超誠懇地說,“我不是事先準備的,身上剛好有這些錢,留下吧。”
紀小佩下意識看了廚房一眼,把錢裝到口袋裡。
金超站起身子,說還有事情,向小佩告辭。小佩好像還要說什麼,欲言又止。紀小佩的父親和母親走出來挽留他:“菜都好了,為什麼還要走?”
金超說他還有事情,急匆匆要走,顯示出某種慌亂。
“我送你。”紀小佩輕聲說。
金超沒有拒絕。
紀小佩把金超送到樓下。外面很喧囂,二環路上的汽車聲形成雄渾的聲浪,甚至讓人感覺到大地的震動,空氣中瀰漫著濃重的汽車尾氣味道。一些老人聚攏在路燈下面下棋,起了爭執,很喧鬧。被居民豢養的狗們相互追逐著,一些小孩子混雜其間,大呼小叫,跟它們一起跑到草坪上,熱鬧非常。
金超站定在一棵巨大的雪松下面———從這裡就能夠拐到小區外面去了。
金超簡短地對紀小佩說:“別送了,小佩。”
紀小佩用明亮的眼睛看著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