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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部分

沒想到,蘇北,我真的沒想到。”

杜一鳴臨走的前一天,蘇北曾經去送行,當時的杜一鳴情緒極好,拉住蘇北的手不放,說:“思想者自有思想者的幸福。”

兩個人都笑,好像在為自己的行為解嘲。蘇北說:“我們也就僅僅是思想而已。”

“這已經很不容易了。在想一下都會成為罪惡的年代,就連這點兒可憐的幸福都沒有。”

蘇北看著變得異常蒼老的杜一鳴,不知道為什麼,被深深地感動了。

他們相互囑咐注意保重。

杜一鳴夫婦這一走杳無音信。

蘇北曾經多方打聽杜一鳴的訊息,很多說法都不確切———有的說杜一鳴輾轉去了美國,有的說被石家莊某所大學聘請為教授,還有的說掉到一個沒有井蓋的地下排水道淹死了……最後,就連這個世界上是不是真的有杜一鳴其人,杜一鳴是不是有一個和順溫柔的妻子和有出息的兒子,兒子是不是真的像杜一鳴說的那樣掙了很多錢,也成為無法確定的東西。

這件事讓蘇北迷惘了很長一段時間。到處都是謎團,謎團像假酒、毒火腿、地溝油、注水肉一樣包裹著人們的生活,讓人喘不過氣來。在一個充滿了欺詐和虛偽的世界裡,即使僅僅生物性地活著,也已經是一件極為艱苦的事情,何況你還要從這種生活中尋找精神意義,尋找行和知的理由……這是一條沒有盡頭的隧道,沒有盡頭。

真的像有人傳說的那樣,杜一鳴消逝在隧道的深處了嗎?

最近,王嵐因為編輯和出版一個老作家文集忙得不亦樂乎,連電話也顧不上打。

老作家的早期作品以對人性的深刻探索和對民主自由的追求而進入文學史,但是他後期作品卻平庸墮落到了讓人提起來汗顏的程度。可見,生活具有鐵一樣的手腕,沒有什麼東西不可以被改造。人們常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這是低估了一個社會對人強制性改造的力量。在一個就連最激烈的個性也可以被改造的世界裡,“五四”時期曾經讓年輕人熱血沸騰的字眼,似乎成為了散發著災難氣味的東西,人人唯恐避之不及。作為回報,被改造了的作家得到了舒適和地位,在各種各樣的教科書中佔據著顯赫的位置,然而,一個靈魂死亡的人,對人們還有多大的感召力?哪一個正常人會買這樣的作家的作品?

蘇北很不以為然。

王嵐辯解說:“老作家文集帶著國家出版經費補貼,三十萬塊呢。”

蘇北趕忙說:“對於一個編輯來說,這都是巴不得的事情。我知道。”

“蘇北我跟你說啊!”王嵐說,“別不食人間煙火,你何必呢?”

蘇北說:“我可不是不食人間煙火,你以為我沒做過這樣的事情嗎?”

從那以後很長時間再沒有王嵐的訊息。蘇北失去這樣一個可以進行精神交流的人,生活出現了很大的空缺。雖然他也能夠向羅伯特·羅森述說他的思想和生活,但是,畢竟,和王嵐的交往不是羅伯特·羅森可以替代的。而且,他已經幾次在和羅伯特·羅森聊天的地方看到褚立煬的身影,他也不敢太隨意。

深秋,一個狂風呼嘯、落葉紛飛的日子,終於完成老作家文集出版的王嵐打電話來,說要在人民大會堂陝西廳召開首發式,讓蘇北來參加,她說她要對他說一件事情。

蘇北來到人民大會堂,在西門外面的臺階上看到穿風衣的王嵐。王嵐手裡提著好幾個印著遠東文藝出版社字樣的紙袋。王嵐顧不上和蘇北說話,點點頭,先跑進去了。

首發式在福建廳舉行。蘇北找一個角落坐下來,等著王嵐。會議開始以後,王嵐的事情就不多了,坐到蘇北身邊,她看上去很疲憊。剛要說話,一位穿著時髦的女記者來叫王嵐,為和她一起來的人再要一份車馬費。王嵐衝蘇北做了一個痛苦的表情,又匆匆走了。

過了一刻鐘,王嵐才脫身,坐到蘇北身邊,直截了當地說:“錢寬最近可能要被免職,到北京文協當副主席。”

蘇北萬分驚訝:“為什麼?”

“這種體制的單位,還能是為什麼?人事傾軋唄!”

“老錢在那裡很穩當呀!”

“沒有很穩的人,蘇北。”王嵐提高了聲音說,“現在,沒有把位置坐很穩的人,沒有人。”

蘇北不語。

一個評論家正在聲嘶力竭地說老作家對中國文學的貢獻。

“那麼,”蘇北問,“誰來當遠東文藝出版社社長?”

“不知道,我不知道。”王嵐說,“煩透了,蘇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