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她有理由對弟弟的事情以及他為此做的一切感覺淡漠,畢竟,她只是一個剛剛接觸到這個家庭的“外來人”。他不會計較她。事實上,在內心深處他是感激她的。她已經在客觀上為解決弟弟的事情幫了忙。他注意到了張柏林看紀小佩時的那種目光,甚至可以說,他正是因為正確地估計到別人會怎樣看她才帶她去縣城辦這件事情的,否則他出現在張柏林面前時就不會那樣自信。當張柏林竭力表現辦事能力的時候,他知道那是做給紀小佩看的。男人都有要在漂亮女人面前展示才能的弱點。金超為巧妙地利用了張柏林的這一弱點而對自己讚歎不已。
下午五點鐘,他們回到金家凹家裡的時候,金耀已經站在院門口了。
這是一個由於長久過不正常生活而面色灰暗的年輕人,個頭高大,穿一身在當地正時髦的深藍色煤礦工人制服,制服上有一些漬跡,很皺。在生人面前常有的羞澀之感,他是以站不直、斜肩膀、目光粗野的方式表現出來的。不知怎的,見第一面紀小佩心裡對這個人就有些害怕,儘管他先叫了一聲:“嫂。”
金喜財老漢到地裡去幹活了,還不知道金耀回來;母親正在院子裡收拾金耀從街心大槐樹下面的肉攤上買來的一顆豬頭,手都被熱水泡白了。三個晚輩進來,這個沒有文化的婦女就像見了公家人一樣從矮木墩上站起來,完全沒有必要地打招呼說:“回來了?”
紀小佩要幫她收拾豬頭,她客氣地說:“臭。”不讓紀小佩動,讓她歇著去。
金超說:“算了,你去歇會兒吧。”
紀小佩沒有動窩。
紀小佩從直覺上不喜歡金耀,不是因為他的偷盜行為,主要是他給她的印象不好。但是剛和這個已經成為弟弟的人見過面就躲起來,又不合適,她就藉口幫母親做一些舀水倒水之類的事情,留在了人們面前。雖然這樣一來反倒使得母親手忙腳亂起來,但老人的心是暖的,這個揹負著家庭全部家務重擔的婦女,是很少有人伸出手幫一幫的。她一萬次在心裡感嘆說:兒子找了多好的一個媳婦!
在院子裡一叢花椒樹旁邊,金超教訓開了金耀。虎臥在花椒樹下面的土地上,懶洋洋地看著很久沒有見過面的兄弟倆,覺得和自己沒有什麼關係,把頭又埋到兩條前腿中間去了,只用眼睛餘光留心著院子裡的人和事。
金超問金耀怎麼就會被扣住?這時候他的語氣中更多的是關心。
金耀,這個經常用拳頭說話的人,語言表達能力很差,嗚哩哇啦說了半天,總算把大致意思說清楚了,那意思是:如果不偷那些東西,他就對不起全鄉人民。
金超的目光逐漸變得尖銳起來,截斷金耀的話頭:“你這是胡說八道。”
金耀翻眼看著五年不見、突然強大起來的哥,好像在納罕這個人為什麼竟敢這樣對他說話?小時候倆人打架,金耀經常把金超打哭。金耀看出來了,金超現在顯然是要把事情顛倒過來,把金耀打哭。金耀當然不願意被打哭。
金耀說:“你說誰胡說八道?”
“你……你剛才的話全都是胡說八道。”
金耀咄咄逼人地盯住金超,忽然無恥地笑了,笑著在院子裡轉圈兒,就像一個重要人物在嘲笑一個微不足道的人:他已經不屑於再和這個哥哥說什麼了。
金超說:“我就不該去縣。”
金耀像是回答這句話似的,把輕蔑的笑變成了哈哈大笑。
金超氣極了,也不怕被驚呆了的紀小佩聽到,輕輕罵了一句:“日你媽的……”
金耀就像訓練有素的狗聽到命令一樣,“噌”的一下在原地打一個轉兒,面向了金超。這個粗野的人不做任何表示,就像黑色閃電一樣撲向了金超。
金超猝不及防,仰面倒在地上,試圖反抗;金耀已經騎到了他的身上。
兩個這麼大體積的人發生武力衝突,把紀小佩嚇得幾乎哭出來,把手裡的鋁盆一下子拋得遠遠的,尖聲叫起來。倒是母親很冷靜,見打起來了,隨手抄起一根碾棍,沒容紀小佩想她要幹什麼,那根手腕粗細的碾棍已經呼嘯著落到了金耀的肩上。紀小佩又發出一聲驚叫。
與此同時金耀也倒在地上了,一抽一抽地動,沒有一點兒聲音。金超掀開壓在身上的一條大腿,站起來,“呸呸”地吐嘴裡的泥沙,拍打著衣服,看都不看躺在地上的那個人。
母親揀起紀小佩扔掉的鋁盆子,把豬頭重新放在裡邊,平靜地對紀小佩說:“我看再洗一遍就行了。”沒有聽到應答,她抬起頭看站立在一旁的紀小佩。紀小佩的臉像炕蓆一樣沒有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