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宗旨,阿愁便包下了樓下劉大的騾車。
這些,在知道教坊裡諸人行事規矩的阿愁看來,並沒有什麼,可在周家小樓乃至於九如巷鄰居們眼裡,整日裡車接車送,且還跟那些聞名廣陵城的“明星”們“稱兄道弟”的阿愁,便這麼著一下子“高大上”了起來。
若換個真正的未滿十三歲的少女,不定真就得這麼飄飄然起來了,可阿愁到底是兩世為人。且不說她原就是個成年人的殼,便是她那師傅莫娘子,也再不許她翹了尾巴的。所以,她這裡越是混出點名頭,莫娘子就越是覺得她得給阿愁勒緊了籠頭,省得叫這孩子得意忘形之下長歪了……
也虧得阿愁不是莫娘子的親生女兒,叫她在教訓阿愁時,多少還有些顧忌,不然只怕她就得是另一個秋陽奶奶了。
所謂“至親者至疏”,前世時,阿愁總不敢讓秋陽奶奶知道她的真實感受,所以每每只能選擇隱藏自己。這一世,她卻是再不想活成當年那模樣了。
於是,她找了個機會,跟莫娘子促膝長談了一回。
“……我知道,師父這是在擔心我會招人非議,擔心我會走上一條艱辛之路。可這世間又有哪一條路是容易走的呢?您擔心我年紀小,考慮問題不周全,其實我已經很小心行事了。我從來就不是一個膽氣很壯的人,在做任何事情之前,我都已經是衡量了再衡量的,直到把所有危險都降到最低,我才會去做。師傅您信我,我一定能護好我自己的。而且,我不僅要護好我自己,我還要護好師父您,令師父您以後的生活都衣食無憂。”
阿愁看著莫娘子的眼神,全然不像個未滿十三歲的女孩。那眼神裡透出的沉穩和深思熟慮,不禁令莫娘子一陣動容。
直到這時莫娘子才發現,許是因為阿愁生得比同齡人都要嬌小,便總叫她覺得阿愁是個孩子。可她卻忘了,阿愁不是一個普通的孩子,她小小年紀就經歷過太多的磨難,顯然她的心性比她想的要堅強得多。甚至她看待某些問題的看法,也比她這做師父的要深刻而透徹……
也是直到阿愁說著她的膽小,莫娘子才驚覺到,其實她也遠沒有自己所以為的那般堅強。當年她之所以選擇和離,與其說是她主動的選擇,倒不如說是她被逼到忍無可忍之地。甚至之所以立女戶,也是因為當時她已經退無可退……如今想來,其實一切都不是因為她本身有多勇敢,一切都只是因為一個“不甘心”,以及一個不肯委屈自己的倔強罷了。
其實,當初阿愁給她講解她對妝容的某些想法時,莫娘子心裡並非一無觸動的。只是,作為一個過來人,她更習慣於因循守舊,認為只有跟別人一樣才是最安全的生存之道——就如同她明明只是和離,卻總把自己打扮成寡婦一樣。因為她知道,她的背後沒有任何可依靠的人和東西,她只能如此小心翼翼地選擇泯滅於眾生……
她一直覺得,自己這樣的選擇是對的,直到聽著阿愁的這一番話,莫娘子才驚覺到,其實她只是在逃避……
看著蹲跪在面前的阿愁,莫娘子眼神一陣閃爍,然後默默嘆息著,將手放在阿愁的頭上。
這,算是師父預設妥協了嗎?
阿愁抬頭看著莫娘子,然後笑了。
她側過頭,將臉貼在莫娘子的膝蓋上,緩緩又道:“師父您放心,我一直知道我在做什麼,我也知道我要的是什麼。我要的從來就不多,一個屬於我們自己的家,哪怕它是租來的;有自己喜歡做的事,哪怕發不了財;生意也不用太好,每天忙得過來就成;閒暇時,有友善的鄰居可以八卦,有要好的朋友可以說話,誰也不嫌誰沒出息,每天只這麼平平淡淡的、踏踏實實地活著,這就很好了……”
前世時,這就是她的心願,一個從來沒有跟任何人提過的心願。
秋陽頭一次意識到自己想要成為一個什麼樣的人時,是秋陽奶奶在看到她的成績單後,對秦川說,“你不能總這麼慣著她,得多給她一些壓力”的時候。那時候,她忽然就逆反地想著,她為什麼要承受這些壓力?就為了成為秦川那樣的人?可她明明只是一隻草雞,奶奶再怎麼逼迫,她也成不了秦川那樣的鳳凰……
她這麼跟秦川說時,秦川笑話她這是“胸無大志”。為了這四個字,她曾跟秦川生過一陣子悶氣。難道想成為一個平凡的普通人,便是沒有志氣?難道只有一心往上爬,才是“有志氣”的表示?!這世上是有秦川這樣的天之驕子,可又有幾個人能成為那樣的人?更多的人,這一輩子都只是一個普通的、平凡的、不起眼的小人物。與其不自量力地好高騖遠,不如腳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