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色的線條,畫了又畫,點了又點,藍色的線條,畫上又擦了,擦了又畫上。最後又擦了。再看北方:瀋陽、哈爾濱、長春相繼失去,都畫上了藍線,藍線畫得很快,一下子就到了長城沿線。去年“一·二八”敵人又在上海登陸,也畫上了藍線。
江濤向老夏瞧了一眼,心上生出異常矛盾的心情。江濤對老夏的為人,一向是尊重的。
他是井陘人,父親和哥哥都是礦工,是共產黨員。老夏自小受著樸素的階級教育,入黨以後,才考上第二師範讀書。這人成天價不言不語,淨愛考慮問題。一年到頭穿著母親親手做成的家做鞋、家做襪子。穿著一件退了色的老毛藍粗布大褂子。他為人樸素、熱情,對黨負責。第二師範幾次學潮鬥爭的勝利,是和他的領導分不開的。由於他掌握了靈活的策略,第二次學潮從開始到結束,只三天時間,教育廳調走了腐敗的校長,得到空前的勝利。到了目前,蔣介石反動派在策略上有了新的變化,可是他還是停留在舊的觀念上,不能望前躍進一步,使鬥爭走到目前的困境!江濤想到這裡,不願再想下去,說:“我要上崗去。”就走出來。
老夏站在門口,看著江濤的影子,完全隱沒在黑暗裡,才走回來,坐在床板上休息。他眨起黑眼睛考慮問題,一想到要離開學校,把學校交給敵人,他想,群眾不同意,他也不忍這樣做。
他正在待著,崗上的同學送了信來,外邊把信拴在石頭上,隔牆投過來。老夏拆開信一看,倒退幾步,靠在牆上。拿著信的手,索索地抖著。他用手掌捂上眼睛停了一刻,才開始看下去。
學聯決定:“在河北平原上,在滹沱河與瀦龍河兩岸,開展抗日救亡運動,不能死守學校。決定抽調二師主力轉入鄉村,去開闢廣大鄉村的抗日活動。”老夏是個性子強的人,是個好黨員,他吐了一口長氣下定決心說:“執行決議!”
自從江濤和老夏談話以後,還在考慮:這是不是右傾思想?是不是動搖?又進一步分析這種思想的根源和前途,才把這個念頭否定了。看到學聯的決定以後,立刻肯定說:“一點不錯,是正確的。”他緊皺的眉泉,驟然間舒展開來,臉上開朗了。江濤拿著這封信走上北樓,去找張嘉慶。張嘉慶正在睡著,他笑微微地把這封信放在他的手上。
不等張嘉慶看完,江濤說:“我十分擁護學聯這個措施!”他眼瞳上閃著光亮,一面踱著步,說:“學校事小,抗日事大。被困在學校的牆圈裡,就不如到廣闊的鄉村去開展抗日救亡運動。”
張嘉慶看完學聯的決定,聽說要放棄護校鬥爭回到鄉村去,騰地從床板上坐起來,瞅了江濤一眼說:“要防止為失敗情緒走私吧!堅決保衛抗日堡壘,保護青年學生的利益……”
他又伸起手掌,一劈一劈地說:“反動派要想餓死我們?只要我們剩下一個人,也要去衝公安局!”他氣呼呼地說著,急躁得眼裡流出淚來。
江濤看見嘉慶激憤的樣子,他明白他的思想情況。可是,這種革命的熱情多麼可貴呀,卻在這裡浪費了!他說:“我們應該從大處著眼,操場上長不出糧食來。”
張嘉慶一聽到相反意見暴跳起來,拍著床板說:“腦袋都掛在腰裡了,慢說是飢餓!沒飯吃跟我張飛說!”他大言不慚,把褲角向大腿上一捋,兩隻手拍得胸膛和大腿呱呱響。他不願離開學校,把學校比做母親,嬰兒離開母親就會死亡!
江濤聽張嘉慶談話帶著氣憤,悄悄走到窗下,呆呆地站了一刻。窗外的柳樹,翠綠的、蔭暗的影子映在他的臉上。他伸出手,在窗玻璃上敲出銅鼓的音律。這種節奏,表示一種複雜的心情。他想不出,用一種什麼樣的語言,才能把這種心情說出來,才能打動張嘉慶的心。他轉過身來,一字一句地說:“為了遠大的抗日圖景,為了儲存革命的種籽,積蓄力量,我認為革命有進攻也有退守,有迂迴也有曲折,一頭碰南牆只有失敗。敵人從表面上看,也許認為我們是退卻了,失敗了,可是這把種籽,即便撒在乾土上,一經春雨的澆淋,就會滋生出千百棵幼芽。開花結籽,經過風吹日曬,就會收穫到勝利的糧食。相反,我們要是失去這把種籽……”他反覆說明儲存抗日力量,儲存革命種籽的重要。
不等江濤說完,張嘉慶從床板上站起來,撇起嘴說:“我那天爺!又是迂迴,又是曲折,那我們為什麼不照直走呢?怕流血嗎?怕死?我什麼都不怕,更不怕黑暗勢力給我一具枷鎖!”說著,他又想:“你這麼走,他說那麼對,你那麼走,他又說這麼對。不是‘左’傾就是右傾,革命好難呀!”
江濤又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