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說,那年頭方圓二三十里,三四年裡不見米穀。七八年後,才摘下桃梨去換點糧食。十年以後,才有飯吃了!有老輩人們付下的辛苦,流下了血汗,到了這咱,咱這眼前才是一片五花十色的梨園哩!江濤!你看多麼不容易呀!”
江濤孩子雖小,他也明白:看吧,春天開凍的時候,人們在園裡用土把梨樹培好,把土臺拍得明光光的,好叫油蟲爬不上去。桃梨花正開的時候,姑姑嫂子們在園裡舉起杆子打步蛐。夏天把颳風碰傷的,把蟲子咬過的小梨掐去,好叫留在枝上的梨子長得又圓又大。一年忙到秋,才有遠地來的客商,來這裡坐地收莊。也有的打上席包,載上滹沱河的船隻,運到北京天津去。再從天津北京運回日用百貨、時新花布,和手使的傢俱。有了老輩人們的辛勤,才有後代子孫們的好日子過。這段故事,嚴志和不知道給孩子們說了多少遍。每次講過,都會激動孩子們的心。今天運濤又講起來,也是為了使江濤明白:土地是根本,辛勤勞動才是生活的源泉哩!
10
過了麥熟,忠大伯帶著孩子們搬到新居。有了居住的地方,一家子人心上才落地了,貴他娘也挺高興。過了八月節,收拾大秋的時候到了,嚴志和到園裡去下梨,運濤帶著江濤,到寶地上去收割那二畝“水裡紅”大秩谷。那年穀子長得特別好,沉甸甸的大穗子密密層層的,象一領席兒似的,你在這頭一推那頭就動。弟兄兩人從黎明割到小晌午才割完。他們不走原路,順著河岸向東去,趟著河水走回來。趟著河江濤問運濤:“哥!咱們為什麼不在大堤前頭過擺渡,偏偏到這裡來趟水過河?”
運濤說:“自從忠大伯搬到新家,每次看見我在寶地上耪地,不言聲兒就拎著罐子送了飯來。要不忠大娘就走了來,打打呱呱地叫我到她家去吃飯。你想,這耕個地耪個地是日常的事,怎麼能老是糟銷他們!”
江濤想:“這也是。”
運濤又說:“要是過擺渡,少不了忠大伯又在河神廟底下等著咱!”
他們趟到河邊,互相扶持著洗腳穿鞋。猛一抬頭,堤坡上大楊樹底下站著個人,仔細一看,正是忠大伯。他垂下臉龐,兩眼直瞪瞪,一句話也不說。運濤顫動著嘴唇,嘻嘻笑著走上去。不待開口說話,忠大伯鎮起臉來說:“運濤,你這就不對!”
運濤楞怔了一下,說:“什麼事,大伯?”
忠大伯說:“到寶地上來做活,為什麼不告訴我!”
運濤說:“是為這個?大伯!你想這耕個地耪個地,還能……”反正,他不肯說出是故意躲著。
忠大伯說:“我早就看見寶地上有人割谷,估量就是你哥兒倆。你們沿著南河沿往東走,我也順著千里堤跟過來。走,江濤!你大娘軋好了餄餎,等你們去吃!”忠大伯說著話,臉上始終沒有笑容。
運濤嘻嘻笑著,不說什麼。那時忠大伯還在身強力壯,墩實個子,紅崗臉兒,短鬍子黑裡帶黃。走到門口就喊:“貴他娘!端飯吧,他哥倆來了。”
貴他娘呱呱笑著,走出來說:“我想是你哥倆不再進你大伯這門了呢!”她接過江濤的鐮頭草帽,掛在牆上。
那時忠大伯院裡只有三間小屋,新打了一圈土牆。屋裡燠熱,就在南牆蔭裡擺下飯桌。
院子掃得乾乾淨淨,用水灑過,一派蔭涼。
說話中間,忠大娘端上秫面餄餎,紅麵條裡擱上黃豆芽兒。江濤吃了一碗又一碗,正吃著,聽得鳥叫,抬起頭看見牆上掛著個籠子,白玉鳥絮叫得很是好聽。沒等吃完飯,就站起來想走過去看看。這鳥兒的嘴和腳都是黃的,他還沒有見過。忠大伯看江濤站在牆根底下,眼不動珠,抬起下頦看著鳥,伸手摘下籠子遞給他。一個眼不眨,二貴咕咚咚地跑過去,瞅冷子把籠子奪在手裡。江濤撒開手,楞怔地站著。
忠大伯說:“二貴!把玉鳥送給你江濤哥哥,我再給你逮只好的。嗯?”
二貴身子擰得麻花兒似地,他不同意,江濤睜著兩隻大眼睛,眨巴眨巴地不說什麼。
運濤也說:“江濤!不吧,我再給你逮只好的,把這隻給二貴兄弟留著。”
忠大伯說:“運濤!現在正是過靛頦的時候,你去給兄弟們逮只鳥兒去,我就是不願叫孩子們不高興。一個槽頭上拴不住兩頭叫驢;一隻玉鳥,給了江濤二貴不高興,給了二貴江濤心裡也不舒坦。咳!人一上了年歲,就看孩子們值重了。
不管怎麼把孩子們拉扯大了,就是老人們的落場!“
本地時令:每年春天,麥穗剛剛黃尖的時候,就有藍靛頦兒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