們各得其所,已是一件好事,而你安然活於其中,也是一場緣分。
「人與人之間,講的就是緣。我雖然在外國生活了許久,但篤信緣分。前生今生那些事,我管不著,可是我與你在網上相遇,以至出來見面、甚至是我送你的一隻表,都是緣分。你知道為什麼我送你一隻表嗎? 我想你快去珍惜身邊的事物。你不是說過你覺得自己是一個無根的人嗎? 無根,與世界沒有聯絡,因而空虛。但是,世界上不只你一個人這樣想。千千萬萬的人,包括我在內,都會覺得孤獨。有些人的孤獨收在心裡,只在黑夜發出來,一旦天光,他們就暫且抽離。有些人無法擺脫孤獨——好似你那樣,他們無時無刻不覺得自己是被遺棄的可憐蟲,覺得不公平,覺得世界不該是如此的。
「你看看手錶,我跟你說了這許多話,過了多久? ……嗯,接近半小時。那你想,在這半小時裡,你的弟弟在做什麼? ……你說上網、更新blog? 嗯,有可能,你弟弟剛成為了coser……好,未正式,只是定期放些照片上網? 也好、也好。那你的母親呢? 你說她今天不舒服,在房裡睡覺。你的父親呢? ……你別這樣說你父親外面的女人。你說,在你的家人之中,你弟弟與你母親不就獨自關在自己的房裡嗎? 而你的父親身邊雖然有新的女人,可你知道,男人嘛,身邊的女人不一定就是自己最愛的人,桌上有五六盤好餸(注二),又怎肯獨沽一味,專食一碟? 你想,在你覺得自己孤獨的時候,家裡另外兩個人在心裡,又曾多少次覺得寂寞?
「Sorrow,不要執著於我這個萍水相逢的人。我們兩個都是做主人的,偶爾傾談,君子之交即可。與其讓我成為你的主人,不如去看看有誰需要你。我們需要那些需要我們的人,這種聯絡超越愛情。我們或許還有機會見面的。我歡迎你給我send email。最後,我之所以不再跟你見面,還有另一個理由,那就是……就是跟我拋棄那隻寵物一樣的理由,那位任職老師的美麗女性。你是一個很有潛質的人,日後我再碰見你,或許那時你已出色到我不能認得出來了。
「祝福你,Sorrow——陳心。」
穿著一身深綠色高領毛衣、黑色牛仔褲的陶微風貼了貼陳心的臉頰,與他道別,走了。陳心目送陶微風的背影在視野裡遠去。然後他脫下手錶,一把擲到地下,盯著那抹銀紅交和的冷冽顏色,半晌,又拾起手錶,袋起來。他沒有給陶微風發過一封電郵,不想死纏爛打。他是不想念陶微風的,只是偶爾夢見陶微風喝著一支甜膩的檸檬綠茶,坐在公園裡的一把長椅,笑而不語,聽陳心講幾句,然後又講一大串玄妙的道理,陳心凝視他,無法阻止自己去傾慕這個男人。每次醒來,就將手錶擲下地,有時捨不得,就光緊握著那塊冷冽的金屬。
往事是藍妹啤酒。陳心第一次喝啤酒時才十一歲。陳三愁的生意撈(注三)得風生水起,那陣子人雖常上大陸應酬,心裡卻惦念這頭家。他給何清玉買過數不清的手飾手袋,卻沒為她買過一件衫,他不知道何清玉穿什麼size。但大時大節他必定早收工,回家吃飯。那年團年飯,一家人齊齊整整,四個人各佔圓飯桌一角。陳三愁拿了一枝藍妹啤酒出來,倒了兩大杯、一小杯,那一小杯他推給陳心,說 :「阿心,你也是個大男生了,不學喝酒,算什麼男人?」
「噯,你太亂來了,Sorrow才多大? 十一歲而已……」
「胡說! 你老豆我七歲就喝第一啖酒,還是飲孖蒸,那才叫嗆! 不乾了這杯,你就別跟人說你是我陳三愁的兒子……」
陳心喝了一大口,苦得險些兒吐出來。身旁的陳秋奪過杯,灌到底,竟還舔舔唇,意猶未盡 :「好好飲,來多杯。」
「Autumn! 你才七歲……陳三愁你還真給他倒酒……」
「很好、很好,不愧是兩兄弟,哥哥不愛喝,細佬(注四)就替他頂! 再來!」
此後陳心就只喝藍妹啤酒。陶微風與他道別後的第二夜,陳心從家裡拿了幾罐藍妹,又到了T市公園那張長椅呆坐。喝著第一罐。眼前經過一個矮細的小子——他在冬天還穿T恤短褲,在單車徑練跑,身後倒沒有教練。那小子看見陳心,朝他揮揮手,又頭也不回地向前跑。
那小子沒說過他的名字,陳心也沒對那小子說過自己的名字。但陳心知道他們彼此知道對方的身份,因為他們同校。在運動會,那小子出盡風頭,不過是讀中二,就披著一面赤色的班旗,在磚紅色的賽道上奔跑,野馬似的硬是要比其他賽道的人領先八九個身位,還有時抽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