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姽嫿走後,谷裡剩了她一人,所種的果蔬眼見吃不完,泰半爛在地裡。到了清明節,她孤單地為爹爹燒了紙錢,數著日子盼紫顏他們回來,終不得見。
於是慣了獨來獨往。每日清早拜祭過沉香子後,回原先的住處拿了針線,以老父收藏的名畫為藍本臨摹刺繡。她時日既多,難得全神貫注,技藝突飛猛進。開始是花鳥蟲魚,取吉祥的繡作衣服紋樣,而後每有奇思,屢屢能繡出一個新紋樣,非雷非雲非團非螺,格外雅緻好看。
“不知道文繡坊的青鸞大師,又有何樣的本事。”凝眸下針前,她總是這般想。
除了繡制新樣,想到紫顏和姽嫿出門在外,她便為兩人縫製新衣,將思念密密織在針腳線頭。衣裳一件件做得多了,又納鞋底、繡荷包、織香囊、刺枕頂,山鳥桃杏,石泉霞靄,將沉香谷的風景逐一於針下呈露。
拾起眼前落花,分付流水,共此一方天涯。她一針針細密縫去,萬頃愁思最終化作玉線金縷的紋路,成就一片片錦繡霓裳。
一日天氣悶熱,側側將衾被換成了棉布薄毯,不料晚間下起急雨,順了屋簷掛下一道珠簾。等她醒過來時,草床已淹在水裡,匆忙收拾了,跑回家中石屋,衣裳早淋得透溼。一夜折騰,次日發起燒來,藥物多藏在門前井下,她起不得身,愈加病得重了。
暈暈沉沉之間,嗅到好聞的香氣混合的藥味。
“來,喝藥。”側側恍惚覺得有人扶起她的身子,入口清涼的藥水,有淡淡的甜。她心安理得地喝著,想,這是多麼美的一個夢。
“幸好趕得及。”那少年說話如玉石叮咚,立即敲開她的眼。側側猛然醒來,發了一身冷汗,精神頓時爽利。枕畔坐了姽嫿,手裡捧著藥碗,對她盈盈笑望。
床側站的那人,風塵僕僕,陌生但溫暖的笑容。紫顏又換臉了,她偷偷地笑,無瑕的面容背後有她至為依戀的親和。
他輕輕颳了下她的鼻子,“你呀,居然沒照顧好自己。”
側側抿了嘴笑,三人在一起無憂無慮的日子又回來了。姽嫿拍拍她的背,她順從地喝完了碗裡的藥,紫顏掖好被子,微帶責怪地道:“你躺了休息,姽嫿會準備薰香,我在這裡陪你。”
姽嫿衝兩人鬼鬼一笑,哼著歌去了。側側想到紫顏留給她的兩個布偶,俏面一紅,紫顏見了,蹙眉道:“還沒退燒?”側側忙道:“十師會如何了?為何今日才回?”紫顏道:“去霽天閣走了一趟,耽誤了時日。對了,有好東西給你,等著。”
他從青布包裹裡掏出一冊布卷,側側好奇地接過,竟是文繡坊的繡譜,以零碎的繡片拼貼成華美耀目的一卷。她當即忘了謝過紫顏,斜倚身子專注地翻看。紫顏拿了錦墊靠在她身後,又用涼水洗了一條巾帕,輕壓在她額上。
“繡譜留了慢慢看,你先養著神,我給你說十師會的事。”
側側把繡譜放在床頭,心滿意足地闔上眼簾,聽紫顏述說過去幾月的經歷。彷彿和他踏入了同個夢境,見到形形色色的人穿梭來去,一幕幕或驚險或輕閒的戲目次第上演,時而婉轉低迴,時而高亢入雲,一顆心隨之起伏牽動。
秀睫不覺顫動,她遺憾地想,沒福分見證紫顏一步步成長,沒福分和他共擔前路上的憂傷,陪在他身邊的人是姽嫿,不是她。她是局外人,遙望那些綺麗眩目的故事,讚歎豔羨,僅此而已,唯有身在其中的人才有會心的微笑。
紫顏忽然停了敘述,靜靜聽她均勻的呼吸聲。側側猜測他正凝視自己,心亂之下兩頰的嫣紅更深,雙手在衾被裡偷握成拳。
“拋下你一人,真對不住。”紫顏在她耳畔說道,聲音細微如蠅,彷彿怕驚起了沉睡的花。
側側怦然心動,很想睜眼訴說別後的孤寂哀愁,腳步聲不合時宜地傳來,一陣辛烈的香氣相攜而至。姽嫿將一隻銀盆放在桌上,煮沸過的蘇葉、香草、厚朴、藿香混在一處,飄散出馥郁的濃香。
“側側,我扶你起床。”姽嫿朗聲說著走來,她不得已張開眼,被姽嫿攙扶著湊到銀盆前,俯首蒸著口鼻。姽嫿用一大塊棉帕遮住她的頭,悠哉地拍了拍手,領功似的朝了紫顏笑。
有湯藥和薰香雙管齊下,側側的病果然輕了,到晚間胃口大開,將紫顏做的菜吃了乾淨。姽嫿欣慰不已,待收拾好碗筷,從行囊裡端出一堆物件,逐個指給她看。
“我的禮物自然要先送,這是回霽天閣後為你配的香。”姽嫿掀起蓋子,一整盒香粉散出香料沉鬱的氣息。
“呀,好聞。”側側病懨懨的精神重獲生氣,像是宿命的遇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