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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部分

“到扎什倫布寺去,那裡才是真正能……施展才華的地方,天下有無數畫家,可他們誰都不能真正瞭解扎什倫布寺……你去,贖我的罪,把我沒來得及做完的事,全部做個了斷……永遠都記住,我們活著,並不是簡單地無目的地活著,我們要為西藏淨土做貢獻,把自己的生命和力量全都……奉獻給雪域高原。聽我的話,去那裡,讓藏地的山山水水喚醒你體內的力量……”這是師父彌留之際的最終遺言。

“師父,我一定去。”關文在師父病榻前跪倒。

“下面的話,是留給寶麗珠的,如果你……以後見到她,就完完整整、一個字都不差地告訴她——‘麗珠,我一點都不後悔做過的事,哪怕為此遭天譴,之後被驅逐,無法立足。從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做了決定,無論付出多大代價,我都要跟你在一起,同生共死,攜手同行。你離開西藏,我的天就塌了。所以,我才不惜違反寺規,千里迢迢地去香港找你。我一直以為,我愛你是自己的事,為你做再多,都是心甘情願。你愛不愛我,是你自己的事,我永遠都不會怨你。我死之前,對心發誓,六道輪迴之內,一點靈性不滅,來生還要再找你,不死不休,直至此身此心灰飛煙滅’……”

師父叫著“寶麗珠”的名字離世,雙臂張開,十指戟張,死不瞑目。

關文記住了那段話,卻不知到何處去找這個叫“寶麗珠”的女子。師父一死,他就結束了濟南的一切,毅然進藏。

在夢中,他再次記起了灰牆上的複雜壇城。師父教給他這些,意義何在?

第四十四章 骷髏唐卡之室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他聽到了才旦達傑的輕喚::“關文,醒了嗎?樹大師要見你。”

關文慢慢睜開雙眼,四周一片昏暗,只有才旦達傑那雙精光四射的眼睛不知疲倦地亮著。

“樹大師要見你,跟我來吧。”才旦達傑無聲地走出去。

關文下了床,頭重腳輕地向前走,穿過一道道房門,緊跟才旦達傑。黑暗中,唐卡上的金粉、銀粉、天然熒光顏料等等閃爍著神秘的光芒,將某些畫面的片段線條映照出來,明明暗暗,構成了各種殘缺的迷宮,不斷吸引著關文的目光。

“嘔心瀝血七年,只畫了半張臉,每一筆都需要醞釀五日、思考十日、斟酌十五日、揣摩二十日,之後凝神定志、全力以赴落筆。再下一筆,則醞釀十日、思考二十日、斟酌三十日,反覆揣摩空間、顏色、粗細、明暗……我用生命畫這幅唐卡,身體的每一部分都融入這半張臉裡,等它完成,我的生命也會離開軀殼,盤踞在唐卡之內。這就是骷髏唐卡的最高境界,它是生命的濃縮與昇華……在繪製的過程中,我分不清哪裡是真實世界,哪裡是幻覺空間,哪裡是畫中人,哪裡是真實的我……那不重要,只要讓我畫,我就會獲得世間最大的喜樂……”

右邊的角落裡,有人在低沉囈語,但那裡分明沒有人,只有半幅看不清楚的唐卡。

“喀嚓、喀嚓、喀嚓……”左邊,似乎有人正在搗碎研磨著什麼,空氣中瀰漫著刺鼻的血腥味。

“血三勺,半凝,入紅土一勺,青磷半勺,墨汁半勺,攪動三日夜,獲得最好的陰雲顏料。這是我翻遍了古籍才找到的古法,這樣的陰雲才足夠完美,才能畫出我理想中的魔怪背景。三個月後,我會磨碎骨頭,重塑魔怪軀體。要想畫出魔怪的模樣,不入魔,怎麼能成功?半生修行是沒有意義的,只有把這尊魔怪畫得盡善盡美,我的生命才有意義……生命到了這裡,成佛、成仙、成神、成魔、成怪、成妖沒有任何區別,都是修行的巔峰。到了巔峰,就是拋棄一切,終結一切的時刻……”有人和著那種詭異的“喀嚓”聲自言自語,聲音忽高忽低,有時竊笑,有時厲吼,有時猙獰,有時柔媚,瘋瘋癲癲,如鬼如魅。

更多聲音從黑暗的角落裡飄蕩出來,每一個人述說的,都是因追求唐卡繪製技藝而不知不覺入魔的過程。

關文恍惚覺得,為了追求唐卡的最高境界而入魔,也是一種值得高度讚美的犧牲精神。他下意識地反思自己的繪畫過程,也許正是因為不能全情投入,才沒有獲得最終的成功。

這是一個唐卡的世界,每一個房間,都是令普通畫家欣喜若狂的技藝寶庫。可是,它們卻像這破敗的院落一樣,深藏在扎什倫布寺的角落裡,直至被歲月湮沒,永遠消失在人類的記憶中。

“向前走,不要向兩邊看。再看下去,你的心就散了。”才旦達傑頭也不回地提醒。

“我只是覺得,國寶蒙塵,殊為可惜。”關文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