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客的那玩意長得極為難看(是在澡堂裡看見的),又粗又長,像個擀麵杖;龜頭又圓又大,好像大號的蘑菇;睪丸肥大,簡直像驢一樣;陰毛茂盛,就像一個老鴉窩。而宣陽坊裡各位君子幾乎都是包莖,頭上尖尖的,陰毛稀疏,那地方的面板顏色也很淺,保持了童子的模樣。像這樣的生殖器,才是君子所有,才能在眾人面前露出來。而像王仙客長的那種東西,只能說明他是個急色鬼。大家都對他怒目而視,王仙客也覺得有一點慚愧。就去對別人說:老兄,我這是父精母血自己長成了這樣,並非有意拉長。意思說,這是遺傳在起作用,他自己沒有責任。別人卻不搭理他的話,只是對他怒目而視,然後就一聲不響地離去了。這又叫王仙客感到困惑:我的雀兒長得不好,是我的毛病。哪兒得罪你了?
王仙客到長安城裡來時,騎了一匹白馬。那時節出門的人需要一匹馬,就像現在的北京人需要一輛腳踏車,洛杉磯的人需要一輛汽車一樣。雖然沒有它也能過,但是很不方便。他在客棧裡住下以後,就關照店主要好好照看那匹馬。店主人說,客官,您就在城裡騎這匹馬嗎?王仙客說,是呀。這馬有什麼病嗎?店主人說,沒有沒有。然後就下樓去了。過了一會兒,王仙客聽見店主人在樓下說,那個山東蠻子要在城裡騎這匹馬!王仙客聽了覺得不好,就跑到馬房裡去,把那馬仔細檢視了半天,看了它的蹄子和牙,發現它並沒有得關節炎、氣管炎、肺結核,蹄子也沒有漏。他還不放心,把馬送到獸醫院,掛了內科號、外科號、骨科號、五官科號,每一科都看了。結果是這匹馬健康狀況非常的好。大夫只是說,在城裡騎它,最好配個兜子。王仙客想,這大概是說,要給它配個糞兜子,省得馬糞汙了街面。於是他就去買了一個麻袋,拴在馬屁股上了。後來他就騎著它去找無雙。那馬屁股上多了一個東西,就鬧起脾氣來,到了寬一點的街上就要橫著走,但是也沒踩到過人。長安城裡卻有一半人見了他就怒目而視,另一半人卻紅著臉低下了頭。後來王仙客終於發現了,見了他就低頭的是女人,怒目而視的是男人。而他的馬和長安城裡任何一匹馬都不一樣,別人騎的是母馬、騸馬,而他騎了一匹兒馬。到了這時,他才知道了兜子應該套在什麼地方,但是這時已經晚了。而且他還是缺少自覺性。假如自覺的話,到公共澡堂洗澡時就該給自己也帶個兜子。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宣陽坊裡所有的人都把王仙客看成了個危險人物,所有的女人見了他就要逃開,包括九十歲的老太太,三歲半的小女孩。上述女人逃走時,雙手還要捂在襠下,很顯然是怕王仙客犯強姦罪。至於一切十五歲到五十歲的女人,都戴起了鐵褲襠。這東西后來傳到了歐洲,就換了名字,叫作貞操帶。但是從形象來看,叫作鐵褲襠比較貼切。那東西像件甲冑,正面畫了老虎頭,豹子頭,或者狗頭,都是張著嘴要咬人的樣子。鐵褲襠上還有鎖,鑰匙在當家的手裡。但是那種東西相當的冰腿,所以都在裡面墊上各種保暖的東西。帶了一段之後,有點潮溼,就要摘下來曬。這時它看起來像是鴿子住的那種小房子。正面有兩個大洞,好像是供鴿子出入。裡面鋪鋪墊墊的,好像是鴿子睡的稻草啦。王仙客一點也沒發現這些東西是在防他,只是詫異這一陣宣陽坊裡養鴿子的怎麼這樣多。
但是怕馬糞汙了街面,純粹是王仙客瞎操心,長安的市民一點也不討厭馬糞,甚至對馬糞很有感情。這都是因為長安米珠薪桂,就是達官貴人也在抱怨物價太高,何況升斗小民。馬糞剛屙出來時雖然溼呼呼,但是曬乾了卻可以燒。假如馬在街上屙了糞,不但小孩子會馬上撲上去,用衣服把它兜起來,就連下了班的公務員見到了,也會拿出中午帶飯的飯盒,用筷子把糞蛋一個個夾進去。但是說到屙屎給人燒,給鄉下人拉車進城的大肚子水牛比馬還要受人歡迎,因為那種動物在街上揚起了尾巴,呼啦啦一屙就是半桶。見到了這樣景象,路邊上商店裡的老闆就猛撲出來,手裡拿了寫有自己姓名、籍貫、住址的牌子,猛地插在糞上。這塊牌子要在糞上插很久,直到牛糞完全乾燥,可以拿到家裡去了,才被拔下來,擦乾淨備用。假如一個牌子上寫著“李小二”,插到了一泡牛糞上,它乾燥後就歸李小二所有。我表哥博古通今,對這些事情知之甚詳。牛屎的事都是他告訴我的。
我表哥還說,一泡牛屎乾燥了以後,可以燒開兩壺水,其熱力相當於半立方米的天然氣,或者兩塊蜂窩煤。燒牛屎還有一樁好處,就是不用和煤氣公司打交道。所以牛在門前屙屎,簡直是老天爺送來的財喜。當然,好事多磨,一塊幹牛屎到廚房之前,還會有很多磨難。吃牛屎的屎克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