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出宮我請了一整晚的假,可以明日一早再行返回,回隨園我自己的地盤當然是高興的,不過一想到就要看到長得像打手的暴牙太監毛會光同學,不免讓我的憧憬大打折扣,正在猶豫晚上要不要取了衣物便直接回宮,忽聽身後傳來一陣馬蹄聲,我經了去年秋天多次圍獵的經驗,一聽馬蹄錯落之致即知來人馬術頗佳,心中好奇,略回首去瞧,那人卻連人帶馬一陣風似的從我身邊掠過,啊!居然敢超我的車,不,超我的馬!到底是哪個混小子?
我不服氣拍馬追上,那人始終比我先一個頭,很快跟到一個三岔路口,直走就通往隨園,左拐是往四貝勒府方向,那人突的轉過臉朝後看了我一眼,竟然是前年四阿哥自安徽桐城帶回、先在怡性齋大書房伺候文墨、後又被調入粘杆處當值的坎兒。
我雖然好久沒見坎兒,但他那一臉迷糊相的標誌性表情不會讓人認錯,他怎麼會突然出現在此地?我心念一動,一勒馬韁,不遠不近地尾隨他閃入右邊一條從沒去過的小巷。
巷內地段錯綜複雜,有些地方其實並不適合馬匹行走,我好容易轉過幾個牆角,背心已出了微汗,速度明顯落後下來,只聽前方視線不及之處吱呀一聲,似有門扉開動之聲,多了個心眼,先跳下馬,一手牽馬悄步沿牆根摸將過去,果見轉手一道牆面上貼地開著一扇小門,而門面與牆色相近,若非我有成見在先,很可能就忽略過去。
四下靜悄悄的,坎兒連人帶馬就如憑空消失一般,除了這道門是真的,我幾疑剛才所見所聽均是幻覺。
夜涼如水,我在牆下呆站了片刻,不知所以之間,忽聞牆內傳來一聲嘆息,我身子遽然一震:這聲音,是四阿哥的。
我把掌心貼在門上,輕輕一推,開了。
門後是一個院落,一座佛廟的院落。
佛殿內外,爐香菸嫋,禪音悠揚,一腳踏入,恍然走進另一個世界。
院落正中,是一株高古柏樹,四阿哥站在樹下,白衣勝雪,他抬起臉來,我怦然心動。
白色不吉,我很少看四阿哥穿白色,但眼前的這一幕,我彷彿已經看了千次萬次。
他抬臉的角度,眼神的流淌,該一個姿態,好似凝固住我曾有的夢境,沒有發生過,確實看到過。
我屏住呼吸,移不開步子,然而他清清楚楚開口:“你來了?”
第六十八章
當我站定在四阿哥面前,他什麼話也沒說,先緊緊擁我入懷。
我聞著他身上的味道,恍然如夢。
要辯什麼前因後果?
只想這樣沉靜依賴一處,就是天荒地老,太平盛世。
良久,良久,四阿哥放開我。
我低頭注視他攤開掌心:一枚通體無一絲接縫的玄鐵指環就躺在眼前,上面還繞著半截我親手穿過的紅線。
“怎麼找回來的?”我的喉嚨有些發乾。
他說:“是老十三交給我。”
我用手指觸控指環邊緣,有限溫熱:“十三阿哥為什麼會在大阿哥被秘密押往暢春園單審的時機出現在那兒?他要提前回京,根本不是為了兆佳氏,對不對?”
“錯。”四阿哥糾正我,“不是老十三要,是我要他這麼做。但我料定一切,卻沒有算到他會半途跑小差幫你找回丟失在青螺山下的鐵指環。他是在冒險,他賭輸了。”
我深深呼吸:“十三阿哥已經事先讓所有人都以為他待在府裡,若非兆佳氏意外小產,未必會這麼快暴露行蹤。”我頓了一頓,又道,“前天十三阿哥的庶福晉石佳氏已被太醫院診出患了失心瘋的毛病,大家都傳言其實兆佳氏的小產跟石佳氏脫不了關係,所以這個‘意外’你早就知道,但你沒有提醒過十三阿哥,是麼?”
四阿哥看著我,半響無語。
就在我快熬不住他的逼視的時候,他抬起我右手,打算將鐵指環套入我的無名指:“我提醒過他。這幾天我也不解,也一直在問他到底是為什麼沒有把我的話聽進去?而直到一個時辰前,他才把這枚鐵指環交給我,告訴我原委。那天老十三跟你自青螺山危崖墜落,翌日我尋到你們,曾親口說過無論什麼代價也要幫你找回鐵指環,但我始終沒有找到……現在是老十三找到了,他說,除非我得到這個天下,他才肯心甘情願對你放手。”
我茫然:“天、天下?”
四阿哥淡淡道:“你用不著左顧右盼,這兒全部道路已經封鎖了,要不是我讓人帶你,你以為你進得來麼?”
我細瞧他神色變化,還是難探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