狻猊半聲不吭,只是啜著煙。
“那是當然,各人造業各人擔,不偏袒,我們絕不偏袒。”龍主代子回話,一再保證。
“何時要派賢侄們去找?”西海龍王做事向來明快,不拖泥帶水。
“馬上!馬上!”
龍主正欲下令聚齊兒子們,狻猊閒適坐定的身子,緩緩站起,淡道:
“我去。”
言畢,他周身繞霧,轟地散去後,人影一同消失,再出現時,人已在龍骸城外數里之處,騰遊飛去。
海潮波浪,撫得他衣袂翩然翻飛,髮辮在身後恣意晃曳,他對於該往何處尋人,沒有半絲遲疑,好似心中早有定數,對她的去向,瞭如指掌。
與其由兄弟找到她,不如他帶她,才不至於某人意圖抵抗時,被那群不懂下手輕重的男人給撞了、傷了、砍了。
她這半年來,安安分分睡在貝蚌大床裡,雲楨之死,應於她無關。
他不如順應情勢,將她領至西海龍王面前澄清,只怕小事化大,害她被扣上一條“既沒做,何須怕出面?避著不出來,定是心裡有鬼”的冤枉罪名。
狻猊臉上忽而浮笑,燦似朝陽。
已許久……沒看到她了。她還是蜷臥在貝蚌大床裡——他的貝蚌大床——一頭長髮,漆似夜、細若絲,那般隨性豪邁地鋪了滿床,褪去束縛的衣衫,只套一件及膝的絲薄長衫,在海水浸濡下,幾乎完全沒有遮蔽功能,近乎赤裸的身子或側躺、或趴臥,一床被子被踢到腳邊去,纖細勻淨的兩條長腿襯在貝殼軟褥上,比貝蚌蘊養的珍珠,更顯粉亮精緻?
抑或是睡得嘴兒微張,正傻乎乎地笑,整個人纏卷被子間,彷彿夢中極美極快活?
這半年裡,他去見過她兩次,在情侶退散樓裡。
兩次開啟蚌床所見,便是那番景象。
一個不受何人何事幹擾的睡美人,用言靈將自己圈在夢的世界裡,毋須吃喝,身體進入冬眠般,靜止活動。她的好夢正酣甜,任誰也不忍出聲喚醒她,破壞如此美景。
他以為,經過時間洗禮,所謂的思念,會變得渺小、變得可笑。
世上沒有什麼能敵得過光陰躪踏,青春、美貌、體力、雄心壯志……何況是區區的無形思念?
久了,沒見了,不連絡了,曾有的熟稔和熱度,飛快消失,不可自拔的渴望相見,應該變得又淺又薄,隨時都能按捺下去。
可惜,他沒能按捺住,才有了第一次的踏進情侶退散樓。
看見她睡在大蚌床上,神情安寧滿足,沒有任何委屈,心裡莫名……滾燙起來,像壺炭上烹煮的茶,從最開始,半點沫泡不生的微溫,到後來,越發炙熱,沫泡生得極快、冒得極多,一整個翻騰躁亂,再也平靜不了。
他什麼也沒做,靜靜地,坐在蚌床一角,單單看著她毫無防備的睡顏。
見了一面,名為“思念”的渴望,不消反漲,比先前刻意不理不睬、不想不思,還要來得更難抑制。
於是,數月後,他第二次進到情侶退散樓,看她。
本來做好的打算,想將她推得遠遠的,放在不輕易看見的地方,削減對她的某些情愫,不許它們滋長蔓延,怎知卻一再被他自己打破。
原來,能推得開的,是根本不曾真正在意,不懸掛於心上的東西。
真的可以淡忘、可以忽視、可以無謂之人,豈有資格冠上“最愛”之名?
第三度來到情侶退散樓,海花仍豔紅,海草仍碧茵,長廊依舊彎折,高梯的階數,依然是沒增沒減的九千九百九十九,樓內的大蚌床,同樣密合。
狻猊右手觸控貝蚌邊緣,扇形大殼緩緩一動,慢慢張開來,露出伏臥中央,珍珠般的粉嫩女子。
一樣酣睡,一樣寧靜,一樣笑靨如花,一樣蝶翼般的長睫閉合,一樣粉唇微啟,一樣踢開了被子,一樣長腿撩人,一樣睡相可愛。
如同歡愛共枕的那日早晨,他張開雙眼所看見的睡顏,那般的甜,那般的好看,總能讓他的手指忍不住滑上小巧臉蛋,去碰觸那份嫩軟。
“真能睡,都大半年了,還不饜足?你是準備讓自己睡多久呢?”
狻猊在床畔落坐,撫摸她的發、她的臉,這樣扔是吵不醒她,她連動動黑睫都沒有,他笑嗓輕輕,似自言自語:
“在夢裡稱王稱後,沒人奈你何,很是恣意痛快吧?完全不知曉這半年裡,你把人給折騰成什麼模樣,你真是勾陳口中自得其樂的瘋丫頭。”
髮絲繞進指節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