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回過神來,明霜才微不可見地撫了一下眼角,莞爾道:“喬公子有心了,明霜真不知該如何謝你才好。平生,我還是頭一次看到有人這樣畫我……”
他眉峰輕皺,不禁開口:“治不好嗎?”說完又覺得太失禮,正要改口,明霜卻笑著搖頭:“瞧過大夫了,都說……不好治。”
慶壽公主十分同情地嘆了口氣:“世上醫生千千萬呢,總有能醫好的,你別灰心。”
她似乎看得很開,表情如常地笑著應了。
突然不太習慣她露出如此神色,喬清池輕聲道:“這畫你若不嫌棄,就收下吧。”
“可以麼?”
他失笑:“本就是畫的你,自然是要送你的。”
在場人的目光皆齊刷刷地投過來,多少明白了些許,然而明霜只注意著那副畫,很是小心地捧在手中,“多謝喬公子。”
“客氣了。”
明繡適才出了糗,自是半點不想留在郡王府裡,直拉著明霜說要走。正巧她也覺得無趣,於是兩個人便提前告辭離開。
明繡走得快,氣哼哼地從角門踱步而出,明霜卻一直盯著那副畫看,有些魂不守舍的。杏遙見她神色不對勁,忙把畫兒收了,“小姐,咱們回家再看吧,當心把畫給弄髒了。”
“也是……”她訕訕一笑。
小廝引著他倆出去,還未走近就看見角門邊有人抱劍而立,背脊筆直如松。
明霜不由得嘆出聲來:“你何必呢,萬一凍壞了,豈不是得不償失麼?”
他轉過身,展目望見她,眉目立時溫柔下來。
“小姐。”
“站多久了?沒吃飯吧?”看他沉默,明霜取出帕子給他拂去肩上的霜雪,“我就知道,你看都起霜了……”
她指尖略過脖頸的時候,尚存著一絲暖意,應當沒有受寒。江城鬆了口氣,“我沒事。”
“誒,對了,我給你看一幅畫。”她從杏遙懷中拿了,迫不及待展開給他看,欣喜道,“瞧這個,好看麼?”
畫中的人是她,一眼就能看出來,長身玉立,正含笑輕嗅一簇紅梅。他有些驚訝這作畫之人的心思,偏偏避開了她最忌諱的輪椅,也難怪明霜會高興成這樣。
“好看。”他點頭。
“你也覺得好看是吧?”明霜雙眼彎彎而笑,垂眸去再一次撫上畫卷,喃喃自語,“我也這麼覺得……”
她的語氣裡帶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情,杏遙和江城相視一眼,儘量輕地把畫抽走,“該回去了,小姐,你看……三小姐在馬車那兒等著了。”
她也沒去看明繡,心不在焉地道了聲好。
回到家後,明霜時常在爐子邊坐著,膝上攤開一本書,卻沒有看,怔怔地發呆。那副畫她命人裱了起來掛在最顯眼的地方,一抬頭就能瞧見。
畫裡的人是她,坐在輪椅上的人也是她,她這樣望著望著,望久了好像自己真的能站起來了一般。
一夜北風緊,下了厚厚的一場雪,早起開窗一看,萬里江山一片白。明霜披著斗篷走到門邊,兩個小丫頭在掃院內的雪。她定定地瞧了一陣,忽然不知哪裡來的力氣,手撐著輪椅的扶手咬牙想站起來。
她能感覺到雙腳踩到了綿軟的雪堆上,周圍的景物在視線中瞬間開闊,彷彿天空也在觸手可及的位置……原來這就是他們眼裡的世界,她茫茫然的想。
“噗通”一聲響,她還沒站穩就重重摔在地上,雪裡的寒意穿過層層衣衫滲透至胸腔,小腿上隱隱作痛。
手腕上忽傳來暖意,有人扣住她的手,扶著她坐起身來,結實的胸膛溫暖異常,她不用轉頭也知道來者是誰。
“小姐!”杏遙聽到聲音跑出來,一見眼前的情景登時嚇了一跳。她俯身跪在明霜面前,急忙拍去她身上的雪花。
明霜勾起嘴角笑道:“小姐真是沒用啊……”
“我本來想,也許走幾步不是什麼難事的……”
杏遙聽得心裡發酸,紅著眼睛看她:“小姐……咱們以後總能……總能好的。”
以後?
所有都對她說有以後……
可以後又在哪裡?
她說不出話來,雙目卻溼熱難當,長久以來壓抑的悲哀突然間如洪水決堤,斗然把她淹沒。她流著眼淚,拼了命捶打著已經凍得麻木的小腿。
“為什麼,為什麼我的腿是這樣……都是它不好,都是它不好……”
杏遙哭得手足無措:“小姐,小姐你別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