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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部分

日本僧人岡千仞遊玲瓏巖。這年八月,我從四明山回到長沙,小住麓山寺,後又卜築南嶽煙霞峰。我愛煙霞峰水石清幽,竹樹翠蔚,吟了一首詩:身閒罕人事,瓶缽足生涯。晴曬春前藥,香聞雨後花。溪聲清枕蓆,雲氣溼袈裟。箕踞長松下,朝朝餐碧霞。這最後一句‘朝朝餐碧霞’,甚為朋友們所稱讚。我於是取來做了第二本詩集的名字了。”

楊度聽得有趣,說:“那《 嚼梅集 》呢?”

寄禪答:“那是我泛遊吳越時的寫照。想當年,一個貧困潦倒的遊方僧,那日子是多麼苦的了。一瓢一飲,登山涉水,渴飲清泉,飢嚼梅花,邊嚼邊吟詩,這便是嚼梅吟。”

楊度哈哈大笑起來,餐霞嚼梅,眼前這個和尚是個志趣極為高潔的人。他饒有興致地繼續翻看著,眼光停在一首詩上。那詩題作《 九日寄天童秋林老宿 》,為七言絕句:滿城風雨動幽思,正是重陽放菊時。遙羨吾師行道處,一株紅葉好題詩。

楊度像抓著把柄似的,揶揄道:“法師原來凡心甚重,這幾十年竟是如何熬過來的?”

寄禪驚問:“你說的什麼?”

楊度指著詩說:“一株紅葉好題詩。看來法師對盧渥的豔遇是極羨慕哩!”

說罷直望著和尚笑。

寄禪坦然說:“不瞞晳子先生,這就是先說的,貧僧腹中書籍太少的緣故。那時偶成紅葉題詩一句,心中頗為歡喜,以為得之天助,誰知卻暗合了唐人紅葉題詩的風流故事。”

楊度笑道:“若是暗合,那就更有趣了。”

寄禪說:“你看下去就明白了。”

楊度翻開另一頁,見赫然寫著:“辛丑九日,餘寄秋公,有‘一株紅葉好題詩’句,彼時不知有宮女故事,秋公次韻見譏,覆成一絕答之:禪心不礙題紅葉,古鏡何妨照翠娥。險處行吟方入妙,寄聲巖穴老頭陀。”

楊度笑道:“好個詩壇佳話,佛門佳話。法師,我來為此事贈你一首詩如何?”

寄禪伸出左手來,將手掌張開,做了個致敬的禮節。那邊廂齊白石、楊鈞聽到這邊要吟詩了,遂停止談話,豎耳恭聽。楊度凝神想了一下,念道:“禪心泥絮恐非真,悟徹西廂始入神。他日採君入詩話,題紅豔事又翻新。”

吟罷哈哈大笑,楊鈞、齊白石也跟著笑起來。和尚不但不生氣,反而說:“阿彌陀佛,晳子先生這樣看得起我,我不能不和一首。”

他一隻手不停地數著胸前的念珠,半眯著眼睛,唸唸有詞,不到一袋煙的工夫,也吟出一首詩來:

卅年匿跡住深山,只有孤雲伴我閒。

難去風騷餘韻在,題紅佳話落人間。

楊度鼓掌讚道:“好詩,這才是真性靈的寫照,這段佳話是一定傳下去了。”

楊鈞忙張羅著紙筆,一邊說:“我給你們記起來,免得日後法師不認賬!”

一向老實的齊白石也露出了真性情,快活地說:“重子,你寫好後,我在旁邊落個款做個證人,還要刻個閒章蓋上。這個閒章,刻個什麼好呢?”

齊白石還在思考,楊度已搶先答了:“就刻個‘今日紅葉題詩僧’。”

寄禪說:“還不如刻個‘老衲無聊題紅葉’的好!”

“妙!”眾人皆鼓掌,快樂地大笑起來。

笑過一陣後,楊鈞和齊白石又湊在一起談他們的金石篆刻。寄禪卻對楊度說:“我這次來衡陽,是向大羅漢寺的僧眾辭別的。”

楊度問:“法師又要外出雲遊了?”

“不是雲遊,而是到另外一個地方。”

“哪座寶剎?”

寄禪神情莊嚴地說:“溈山密印寺的住持覺幻長老八十七歲了,前幾年就要我去那裡接他的腳。覺幻長老道行高深,在密印寺有很高的威望,我自認為不能代替他,多次謝絕了。前不久,他又來信催我快去,說他已得病在身,圓寂之日不久了,關於溈仰宗的研究,他有許多心得,要在去西天之前對我說。這次不容我不去了,我要當面聽覺幻長老談談對溈仰宗的研究,並儘量記錄下來,莫讓它失傳了。”

“是去當住持嗎?”楊度問。

“是的。”和尚點頭。

“住持一任幾年?”

“有四年的,也有五年的。我不一定任滿,遇到合適的人便傳給他。我的性格好動不好靜,一地呆久了,易生厭心。”寄禪略停頓一下,望著楊度說,“晳子先生,我們今夜初次見面就談得這樣投機,我想這怕是緣分。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想請你幫我一個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