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過他的臉。他聽到她低聲地驚歎著星空的廣袤,活像一個剛從深山裡出來的小孩子。曾經也有個一模一樣的聲音,低低地,溫柔地喚他的名字:“望北……”
這個瘋子一直在他身邊坐到天快亮了才走。
望北心裡亂糟糟的一直睡得不熟,她起身收拾毯子的聲音立刻把他吵醒了。
“你做什麼把地毯背出來了?”天亮了一點,他才看清她帶來的原來是她床邊踏腳上鋪著的一塊小地毯。
她差不多把毯子卷好了,芭蕉扇插在領子後面,“怕髒了衣服,回去小丫頭肯定要問東問西。”
她臥房裡的席子太大不方便拿,被單髒了也容易被發現,只有這地毯,回去往地上一鋪,就好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噗。她把毯子先扔下去了,一聲輕響,就跟她來的時候那樣。人也正要順著廊柱原路返回,望北拉住她:“……我給你下樓開門罷。”
徐辰跟在他身後,從窗戶裡進了閣樓,然後沿著逼仄的樓梯往下走,一路左右張望,若有所思地說:“原來你住在這裡。”
他覺得她是在憐憫他。找出鑰匙,在半明半昧中摸索著開了門,望北站在門口,低聲道:“昨日白天的事,無論你的本意是什麼,結果都是救了我。”他不是個好人,但恩怨尚且分明,“我會照你的意思儘早配出毒藥,從此之後,我們就兩不相欠。”
他知道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痛苦,與其勸人苟活著,不如順著她的心意助她早死。
徐辰擊節讚賞:“爽快!那我們就約定了,不死不休。”
她說這句話本是無心,意思是她被毒得死翹翹了才能算他還了她的恩情。但“不死不休”這四個字,配合著她憧憬與期待的神情,太像對於一段感情的盟誓了,讓他心頭突的一跳。
很久很久之後,徐辰後悔不迭,因為傻小子執意要把這個清爽的早晨作為他們的起點,還汙衊她是她首先開的口。
這是後話,暫且不表。
徐辰的“傷”養得格外磨人。她多次表示自己已經生龍活虎,但徐老爺考慮到當時徐小姐摔得血肉模糊的慘樣被很多人看到了,好得太快難免遭人懷疑,因此仍舊日日大張旗鼓地請章太醫前來看診,一方面是做給徐府裡裡外外的人看,一方面也是穩住這個撿來的女孩子。
可憐她好得能去應徵載人飛船宇航員的身體,在章太醫手下天天能查出一點毛病來,今天氣血虧損明日肝腎不足,總之讓她四個字——臥床靜養。
徐定文趁著這段時間,日日給她填鴨一樣灌輸徐小姐平生事蹟:“你以前可愛騎馬了,十三歲就偷偷從馬廄裡面牽了馬出去玩,也多虧你頑皮好動,在街上騎馬驚擾了小周將軍的座駕,才有了後來的定親下聘……”
他三句話不離一個“周”字,不是周將軍,就是小周將軍,要麼是周將軍府。
對方是粥還是面,其實徐辰並不關心。反正她打定主意要尋死,肯定不會真的替死掉的徐小姐嫁過去。只是這段養病的日子過得太無趣,唯一的消遣就是就算一下徐老爺話中“周”字出現的頻率了。
或許見徐老爺的各位美貌姬妾也算得上一個樂趣。但是她們為了表示對她的心疼,一進門看到她上的紗布,還沒開口,就已經哭得梨花帶雨楚楚可憐,反倒要徐辰反過來安撫她們。徐老爺命中少子,只有一個剛剛弱冠的兒子在外打點生意。越是少子,越不想承認是自己的問題,他把希望都寄託在妻妾身上,一個接一個地地娶些花一樣的女子進門,卻始終結不出果子。
至於她名義上的親孃徐王氏,因為在徐小姐出事之後發過誓願,在她醒來之後就去了大慈恩寺吃齋唸佛誦經還願,一個月之內不會回來了。
徐辰無所事事在床上躺了半個月,養病快養出抑鬱症的時候,章太醫終於漸漸地不上門了。這就意味著,她可以光明正大地到外面去走走了。
這一日,徐定文陪著她在花園裡散步,遮遮掩掩地探她的底細:“辰兒會……還記得女紅麼?”
徐辰想,憑自己那點十字繡的本事,頂多就繡個皮卡丘——還只限於未進化狀態的——跟閨秀們動輒百鳥朝鳳圖的繡工完全不在一個太空裡,因此謙虛而低調地回答道:“不記得了。”
徐老爺於是立刻吩咐琉璃:“今日午歇過後,把孫繡娘叫來,讓她再教教小姐。”
徐辰心中惴惴,不知這“教”要教到什麼程度。以她對自己在刺繡方面的資質瞭解,繡出個進化版皮卡丘已經是極限,再往上,就要爆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