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把這話吹到梁用之那裡來。一向山川杳隔,故音問不通,誠無足怪,如今,恰好兩人聚在一處,卻又咫尺各天,無人通訊。若論應該通訊與梁生的第一個,便當是賴本初了,他卻偏瞞著梁生,反要替別人說合。正是:
相需之殷,相遇之疏。
鵲橋未駕,隔斷銀河。
說話的,難道賴本初不來通訊與梁生,便再沒一個人來通訊了?天生佳人才子,到底隔他不斷,自然又撞出一個通訊的來。你道那通訊的是誰?卻就是先前打發出去的張養娘。原來這張養娘未到梁家做養娘之前,本是個賣花的婦人,既被梁家打發出來之後,仍舊賣花過活。他當初與賴本初私通一事,瑩波知道了,並不嗔怪他。及他被逐時,反用好言撫慰道:“我一向多虧你照顧,斷不相忘,你終身之事都在我處。”張養娘記著這幾句言語,到得瑩波遷出另居後,他便買了兩盒禮,特地去探望瑩波,只道瑩波不食前言。不想瑩波竟把他來十分淡白,大不是先前光景。張養娘提起舊話,瑩波道:“我家事不濟,養不起閒人,你還到別處去罷。”張養娘大失所望。正是:
一向依人今自立,惡見舊人提舊日。
當初不過假殷勤,翻過臉來不認得。
張養娘恨著這口氣,自此再不到賴家門上去,只在街坊賣花度日。有時,走到梁家來,梁生念是舊人,不薄待他,教他賣花閒時常來走走,張養娘甚是感激。從來花婆與媒婆原是一串的,一日張養娘在街上賣花,正遇著矮腳陳娘娘與鐵嘴鄒媽媽。張養娘問道:“你兩個近日做媒生意如何?”鄒媽媽道:“不要說起,一個財主要娶一頭親事,許我們兩個各送謝儀二十兩,不想女家對頭不肯,我們沒福氣賺這些銀子。”張養娘道:“是那一家?”陳娘娘道:“便是桑太爺的小姐,現今住著欒大相公的屋,偏是欒大相公去求親,他卻千推萬阻。”張養娘道:“莫非聘禮要多麼?”鄒媽媽道:“聘禮到也不論,卻要一件稀奇的東西,叫做什麼迴文錦。這回文錦又不是囫圇的,桑小姐先有半幅在那裡,定要配得那半幅的便算聘禮。”陳娘娘道:“這還不打緊,那錦上又有什麼詩句,極是難看,這小姐卻看得出許多。如今要求親的也看得出多少,方才嫁他,你道可不是個難題目?”張養娘聽了,便道:“我當初在梁家時,見梁官人有半幅五色錦,也叫做什麼迴文錦,一定與這小姐的錦配合得來。”鄒媽媽道:“我正忘了對你說,欒家的賴先生也道梁家有半幅錦在那裡,前日去買他的,那梁官人又不肯賣。你是梁家舊人,梁官人或者肯聽你說話,若勸得他賣這錦與欒家,我教欒家重謝你。”張養娘道:“你何不就把桑家這頭姻事去對梁官人說,卻是一拍一上不費力的。”陳娘娘道:“你又來!若做成了欒家親事,便有些油水,那梁秀才是窮酸,桑小姐又不是個富的,窮對窮有甚滋味在裡面,我們直得去說?還是煩你去攛掇他賣得此錦,便好言罷。”兩個媒婆各自去了。有一篇罵媒婆的口號說得好,道是:
媒婆只愛錢和鈔,那顧郎才與女貌。賺得幾封月老,死的說出活來;少了幾兩花紅,美的當做醜笑。言語半毫不實,慣會兩面三刀。夥伴分銀不均,罵出千羅百唣。有時搭腳,賣伴新娘,又伴新郎;常弄花手,心做寶山,又做厭到。走馬頭,替客紳買妾,便與豪奴門客串通;賣水販,騙良婦為娼,遂與龜子鴇兒合跳。某家官官,某家姐姐,再不向冷處尋;滿口太太,滿口娘娘,只去向熱處叫。忽然須彌山,忽然芥菜子,憑他舌上翻騰;或時比地獄,或時說天堂,一任嘴中亂道。把俊漢說與村夫,將佳人配與惡少。從來婚姻差誤豈由天,大半壞在這班女強盜。
當下張養娘聽了媒婆的話,想道:“媒婆不肯去梁家說親,也不要怪他,只好笑賴家官人,為何不把這話報與梁官人知道,卻反替欒家做奸細,要騙梁官人的錦,好沒良心。他必然也曾把這事與渾家商議,就是賴官人不好,瑩波小姐也該勸他,去對哥哥說,如何都是這般忘恩負義,不肯作成好事?如今待我把這話報與梁官人去。”一頭想,一頭便走到梁家來。梁生見了問道:“我好幾時不見你了,你今從那裡來?”張養娘道:“特來報大官人一個喜信。”梁生問:“甚喜信?”張養娘便把上項話細細述了。梁生跌足道:“原來我姻緣卻在這裡,可恨賴本初瞞著我,又要來騙我,多虧你來報信。我今就煩你到桑小姐處說親,若說成了,重重謝你。”張養娘道:“自家的人,說什麼謝我,向感老相公、老安人與大官人許多恩義,這件事自當效力。”梁生大喜,便將前日所繹的迴文詩句寫在一幅紙上,並取出這半幅迴文錦用繡囊包裹,付與張養娘,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