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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部分

名其妙的問題。小文似乎在奇怪福祥的臉怎麼變成那樣子,夏發便想當然地給他解釋。

“槍打的。子彈爆炸了,把他的腦髓炸了出來,看見那白的嗎?那就是,像豆腐花!”

“哇”地,我嘔了出來,緊接著我頭一暈,屁股一滑,跟著往下墜。

“啊——!救命!”

我淒厲的喊聲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我聽見群聲鼎沸中有媽媽和梅姨的聲音。

“天紫!”

“紫妹子!”

這時我人已從樹椏上溜了下來,兩隻腳在福祥和表姑上方掙扎著,阿林用腳勾住樹椏,雙手死死地拽住我亂抓的一隻手。我繼續尖叫,因為我嗅到了一股蓬然而起的血腥味,而我的手已不聽指揮,竟從阿林手中滑脫。就在我的身體即將覆蓋在福祥和表姑身上時,一個方才在旁邊用石灰畫白線的警察飛也似的衝過來,將我接在了懷裡。

“媽吔!”

我哭了,淚如泉湧,警察叔叔黑紅的臉在那一刻綻放出太陽般的美麗光芒,還有他衣服上混合了汗味和煙味的氣息竟像酒一樣醉人。婆挲的淚眼中,我聽見他慈和的聲音:

“這地方不是你們小孩子來的,快跟媽媽歸屋下。”

紅臉的警察叔叔抱著我跨過屍體,一邊低聲吩咐我,我點點頭,想說什麼又說不出。這時我從他的肩膀上方看見了表姑的臉,表姑的臉像爛板橋上常長的牛屎菌一般灰白,可不知為什麼,她那大睜著的眼睛和微張的口邊卻淌了幾道殷紅的血漬下來,看上去像是有人在那上面畫了油彩,有一種刺目的……嚇人。儘管她是我喜歡、我熟悉的表姑,可她死了的樣子還是很嚇人。

這之後很長一般時間我一直忘不掉表姑和福祥的模樣,白日黑夜的只要一閉上眼睛,福祥血紅的臉和表姑灰白的臉就交替出現在我腦海裡,讓我渾身顫抖雙手冰涼。有好多好多次,我聽見尖利的呼嘯從我僵硬的喉嚨中噴湧而出,把黑夜割得支離破碎,而驀然驚醒的我則蜷在被子裡打寒戰,衣服和頭髮被汗水打溼。這時的我常常將臉埋在媽媽或梅姨的懷裡,有一聲沒一聲地抽泣著。

“沒事了,乖女,困吧。”

媽媽和梅姨白日勞作,晚上又時常被我吵醒,她倆一邊說話一邊打哈欠,偶爾的我還聽見媽媽的骨頭在嘎嘎作響。我知道那是打橫床睡的。這段時間奶奶和梅老伯一直被關在大隊受審,媽媽害怕,便讓梅姨來作伴。梅姨想念在外頭畫畫的莫叔叔,心事很重,她有很多話和媽媽說,所以媽媽叫她過來住她挺高興。奶奶的房間很大但堆滿了雜物,裡面雖說有張床梅姨不願睡,她說她好害怕那種印滿了藍色大纏枝花的蚊帳和那張刻滿了花鳥的紅色床架,蚊帳可以換,但那床架媽媽可取不下來,這樣媽媽、梅姨、我、小文就四個人橫著睡在媽的床上。床有些窄,媽媽夜夜把五尺凳放在床前,她和梅姨的腳就從帳子裡伸出去擱在凳子上。山裡蚊子多,媽和梅姨儘管穿著尼龍襪子睡,又點了蚊香、燒了艾絨,可她倆的腳背還是被咬得滿是皰塊。好在她們白天太累,蚊子咬了也照樣睡,只是時間一長,肉毒的梅姨兩隻腳背就爛了。 。。

《我的1968》 第四部分(12)

“這種鬼日子什麼時候才到頭喲!”

梅姨有時拍打著麻子一樣佈滿了疤痕的腳背,口裡嘟噥著,美麗的臉上愁出幾道淺顯的魚尾紋。換了以往媽媽會講些寬心話,可自從表姑和福祥死後她也難得說了。媽經常發呆,有一次梅姨炒菜她坐在灶膛前忘了加柴,火滅了,只好再燒,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講著西天。從她倆的談話中,我知道了不少阿林都不曉得的秘密。

原來廣林家的火真是福祥放的。他放火之前用麻繩從外面綁住了所有的門鎖,廣林和他的三個孩子開始並沒有死,但他們拉不開門,是被煙嗆死的。公安局的人說他們是死了之後再燒成炭的。

媽媽原本頂同情福祥,可自從聽說這件事後她講起福祥時鼻子裡總要哼上一哼,然後就罵他心狠,連廣林的三個崽女都不肯放過。梅姨也覺得福祥過份了,廣林雖然壞,那幾個卵鬼又沒作惡,憑什麼就不能放過?她倆最同情的是表姑。表姑和福祥逃到窯洞那兒時,公安朝福祥開槍,表姑替他擋的子彈,可表姑受傷後福祥沒管她,拿著鳥銃就往窯邊的石頭後面躲。幾個公安一齊開槍才把他斃了。表姑那時還沒死,她哭著喊著爬過去,一直爬到福祥身邊才斷氣。更慘的是表姑死後,花鼻公、麻子果沒買棺材,只用草蓆將她捲了,福祥的草蓆還是公安買的,花鼻公開始不肯埋他,說是要讓他去喂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