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暄兒走到他的面前,看向石桌上的酒壺,問:「你為何在此獨飲?此處乃後宮禁地,臣下不得擅闖。」
匡顗還未回答,宋玄禛便開口說:「是朕特准他進入此地,匡顗是朕的朋友。」
俞暄兒見宋玄禛一臉認真,就知他當真無比重視匡顗此人,而且他在朝中的確沒有知己,如今有人肯與他為友,她也不好阻止。
「臣妾冒犯了。既然陛下遇友,應好好一敘,臣妾不好打擾,先行告退。」
她雙手放在一邊腰間,屈膝俯首,正欲轉身離去之時,被宋玄禛的聲音叫住:「愛妃,朕……」
俞暄兒柔然一笑,姿媚流盼,為他接話說:「陛下與友共飲長談,實是難得之事,臣妾又豈會不趣打擾?況且臣妾也有點醉了,想回宮休息,望陛下恩准。」
「……好吧,愛妃好好歇息。」
俞暄兒俯身行禮,姍姍離開水靜亭,自行回宮。匡顗看著她遠去,便坐在石椅上伸手拿起桌上的酒壺一傾,發現裡面滴酒不剩,略微失望,望著傾倒的酒壺與酒杯。
「朕何時變成壽延宮的侍者了?」宋玄禛把他盯著的酒杯放在自己面前,把他的目光引過來。
匡顗託著額角歪首看著宋玄禛,微醺的臉勾起一個痴笑。
「被發現了?既然不可揭露陛下的身分,情急生智,臣只好冒辱君之罪了。可想不到陛下如此神通廣大。」
他拿起空酒壺仰首啜飲,始終喝不到半滴美酒,心起煩躁。
宋玄禛拉起他的手臂,說:「到朕的寢宮喝吧,不知匡將軍賞面不賞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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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空無月,雲蔽天星。
二人緩緩走在道上,蟋蟀鳴叫更顯此夜悶熱。匡顗額上滑下一滴汗珠,不畏熱的宋玄禛手心也生出一層薄汗。
平福一人獨守宮殿,看見宋玄禛歸來甚是歡喜,但奇怪他身後沒有侍者,反而多了個匡顗。他上前迎接宋玄禛,為二人推開殿門。還沒來得及問匡顗為何在此,就被宋玄禛搶先吩咐:「平福,拿酒來,朕要跟匡將軍徹夜共飲。」
平福領命退下,把心中的疑問吞入肚腹。他到御膳房取了幾壺酒,沿路經過設宴之地,看見大臣傳杯弄盞,宋曷跟太后在坐上帶笑傾談,有二人主持大局,宋玄禛才得以提早離席。
為怕耽誤,他加緊腳步穿過無騖門走到壽延宮。眼看壽延宮在前,瞥見一個太醫院的藥僮捧著藥碗站在殿外靜候。霍然想起,此時正是太醫院每日送藥過來之時,宋玄禛向來要平福確認過湯藥才肯喝下,遂藥僮往往只能站在殿外等平福送藥。
「這是今日的藥?」平福上前探問。
「是的,平福公公。」
平福引項輕嗅湯藥,確是平日所服的補藥。他叫藥僮把藥碗和蜜餞放上托盤,便使他離去,自己走進殿內。
濃濃的藥味隨平福而來,宋玄禛一嗅藥味便皺起眉頭,煩悶深嘆。平福放下托盤,把湯藥呈到宋玄禛面前。宋玄禛雖不願意,卻還是自覺地憋氣喝下湯藥,然後吃下平福遞上的蜜餞。
匡顗託著頭看著宋玄禛的表情,因苦而皺眉,因甜而嘆氣,落差之大,讓他覺得有趣。
宋玄禛用絲帕拭嘴,嚥了一口向平福說:「你去照顧俞將軍吧,他喝醉了。」
「但這裡沒有其他侍者……」
「朕也不是孩子了,難道連照顧自己也辦不到?朕想跟匡將軍靜靜地喝酒,去吧。」宋玄禛揚袖一揮,瞥首閉目,平福只好退下。
半酣酡顏,杯酌漾漾。
匡顗酒興正濃,豪邁地執起酒壺暢飲,喝得盡興。宋玄禛也執起酒杯與他碰杯共飲,可醉意漸起,不消一刻,已稍覺目眩,臉紅舌燥。
「深宮無善,君難求。與君相識,千難逢。」宋玄禛丟下酒杯,拿起酒壺猛灌,口渴稍止,卻換來身體一陣燥熱。
他稍稍扯開衣領,用手扇風,天生體寒的他就算遇上炎夏烈日,縱然身穿數件錦袍,也從未覺得如此酷熱難當。
「深宮無善……好!好一個無善!宮裡沒有好人!沒有!」匡顗用力擱下酒壺,起身仰天大笑,笑聲悲愴如泣,絲毫不覺半點喜悅。他後退踢倒杌子,腿上的痛覺慢慢隨之擴散,他才止住笑聲,轉頭望向始作俑者。
他大步上前猛力一推宋玄禛,害醉意綿綿的他整個人踉蹌跌入寢室。跨步入內,他抽起宋玄禛的衣襟怒目大吼:「宋玄禛!我要你死!我要把你碎屍萬段,痛不欲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