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生長在天津,家庭條件不算差。家中三子一女,每個孩子之間都只有一歲多的差距,也許這就導致了父母對我這個老大的疏忽,因為在我下面,還有更小的孩子需要關心。也許,父母的這種方式,有助於我成為一個堅強的男子漢,使我能夠面對、承受和克服一切困難。但我還是覺得,缺少父母的擁抱是我童年的遺憾。
所以,後來當我有了自己的女兒,我從來不吝於擁抱她,直到她已經長大,開始帶著點尷尬和叛逆躲避我的擁抱。於是,我成了一個小大人,小小年紀就不苟言笑,但同時;我卻又有一顆敏感的心,成長的年代的一些記憶因此永遠烙在我的心靈深處。每當看到聽到那個年代的一些老片老歌,都會情不自抑。電影《英雄兒女》就是我百看不厭的一部,每次聽王芳唱主題歌,每逢看到那寫著“王成排”的戰旗,我都會熱血沸騰,熱淚盈眶。這是東華覺得奇怪的又一個地方:她總是不明白,像我這樣一個被西化了的人,竟對這些已經過時的東西如此依戀。可我覺得,在這些舊時聲像裡蘊含著過去年代的最可貴精神——奮鬥的激情和豪邁的理想,重溫它們,我的身心都被注滿力量,什麼艱難險阻都不在話下,有了這種精神,我才有在美國打拼的支柱。
小學五年級時,“文革”開始了。一夜之間乾坤倒轉,優秀生成了五分加綿羊的修正主義苗子,那些降班嘍兒,打架大王,反倒成了主人。父親帶著被強加的莫須有罪名被隔離了一年多,姥姥和母親帶著我們兄妹度過了那段屈辱的歲月。
現在想來,我這一生致力於建立和維護法制,跟家裡曾經歷諸多不公正有直接聯絡,一個缺乏法制與秩序的社會是何等的可怕!我的中學時代在學工、學農、學軍中度過,荒唐的時代造就了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一代。即使在“復課鬧革命”的時候,學校也基本不教什麼文化課。我還是幸運的,被分配到天津市最好的耀華中學,當時改名為第十六中學,還遇到了我的啟蒙老師陶老師,是陶老師把我領進了文學的聖殿,使我迷戀上歷史,我的文字和口才也是從那時開始被錘鍊的。
2005年接受電視臺採訪時,記者還特意採訪了年已八十的陶老師,她大聲對記者說,真想不到那屆學生還有能出書的人。的確,我是陶老師在不讀書的年代教出來的讀書人。
18歲那年,我參軍了,第一次離開家,坐上悶罐車,要去一個自己完全陌生的地方,身上嶄新的綠軍裝讓我興奮不已,浮想聯翩,忘記了車廂裡的悶熱和顛簸。當兵,這可是當年青年人最大的理想啊。椰風海韻的海南島,如今是中國人最喜歡的熱帶度假聖地 ,而當年卻是在一片荒涼中隱藏著縷縷殺氣 ──它是對抗帝國主義侵略的前沿陣地 。1954年在海南島領空發生中國戰機誤擊落國泰民航客機 ,隨後美國戰鬥機又“報復性擊落” 兩架中國戰機“海南島事件”,中國和英美對立緊張到極點 ,差點釀成一場新的世界戰爭。20年後中國對帝國主義的警惕與仇恨並未有多少消弭,我遠赴這蠻荒之地當兵,也捲入備戰的緊張氣氛中,過硬的身體底子和常年鍛鍊的基礎 ,再加上苦練,讓我很快就成了軍事尖子:射擊,投彈,拼刺刀 ,樣樣出眾,從團、師 、軍……一層層比武上去,藝壓群雄。而且,我還成了學毛選積極分子 ,到處做報告,對著幾千人的會場慷慨激昂 。其實還不到二十歲的我懂什麼政治?只是有一股要爭先進的心氣和對集體激情的單純信仰。那時候,美帝蘇修是我們的頭號敵人 ,所有的人都相信 ,他們隨時可能打過來,或者偷偷地搞破壞,毀掉我們的幸福生活 ,衝著這個假想敵 ,全中國人不知傾瀉了多少仇恨的怒火。我們相信“人民戰爭的汪洋大海能讓美帝國主義遭到滅頂之災 。記得父親小時候總對我說,等你長大了 ,美帝早就被打跑了。至於美國人什麼樣?那就是宣傳畫上,鬍子拉碴,獐頭鼠目的特務樣嘛。
我的家:從小沒人抱過我(2)
過了一些年,中國人突然發現,有一些從美國流傳來的東西 ,實在是漂亮,他們開始意識到,大洋彼岸那個多年間被漫畫化了的敵國,並不像宣傳的那樣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 。常掛在嘴頭上“解放世界上三分之二的受苦人” 也包括我們自己。漸漸地 ,年輕人開始聽搖滾樂 ,穿喇叭褲,戴蛤蟆鏡 ……資產階級的玩意成了時髦 ,然後就有人開始拼命學英語,做起了出國夢 。
20歲,我是個最革命的無產階級戰士 ,34歲,我選擇了投奔“自由世界”。造化弄人 ,一個荒唐的時代永遠吞沒了我的青春 。不過,這段經歷也給我留下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