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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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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很少寫“怒”,簡直避免寫“惡”和“欲”。七情中沒有“恨”。中國文學的術語中雖有恨字,卻不作仇恨解釋,七情中沒有恨字,“怒而惡”大約就是吧。抒情散文極少有“怒而惡”的作品流傳,從一般選集和文集中很難找出例子來。我懷疑抒情散文若是寫恨,讀來怪可怕的,若是淋漓寫怒不可遏,恐怕又未免可笑。作家總要等一等,等那“怒”轉化為諷刺,等“怒而惡”昇華為悲憫,等“欲”淨化為欣賞或曠達再動筆的吧。散文要“抒”的是人的“高尚感情”。

作家為了“精於藝事”,必得努力提升自己,這是寫作對人的良好影響之一。記敘文可以增進我們的知識,議論文可以增進我們的見解,抒情文對此二者“應該”無能為力。抒情文“應該”給我們情感教育,使我們由無情而有情,由卑劣之情而優美之情。

情是肺腑真誠,無情也是。卑劣之情是肺腑真誠,優美高尚也是。這種改變是自內而外的改變。

有一個常寫散文的人,他的寫作歷程中有如下一個故事:抗戰時期他是流亡學生,由一所國立中學收容。總務主任是個蠻橫的人,幹過文官也幹過軍職,把官場的壞習慣帶到學校裡來,弄得學生每餐都吃不飽。這位總務主任常說:“共赴國難嘛!等到抗戰勝利就可以吃飽了。”

某年暑假,我的朋友到另外一所國立中學訪友,發現人家的伙食無論質量都高出許多,抗戰沒勝利照樣也可以吃飽。同樣是國立學校,同樣的經費,同量的主副食,為什麼我們要過荒年?經過一番研究,他寫了一個改進的辦法。

回到學校裡,他聯合各班的班長簽名陳情,要求校方實行他的方案。校方置之不理,他們就一同向校方請願。十幾歲的大孩子嘛,說話有什麼起承轉合呢,哪裡懂委婉含蓄的諷諫之道呢,說著說著,“不像話”的話出了口,校方刷刷刷寫張佈告把他開除了。

人非草木,豈能無情?他在離校之前寫了一篇“抒情文”表示他的憤怒。他認為,我們總要長大的吧!將來我們總也會有一點兒橫行霸道的能力吧,那時,無論在何時、何地,只要和那總務主任相遇,我們立即給他一頓拳打腳踢!

現在看,這些話如果是小說中的一段,當然沒有什麼,若是如此抒情獨立成篇,實在有點“那個”。不過那時我們並不覺得。

二十年後,我們在朋友的喜筵上湊巧與那位總務主任同席。他已真正衰老,皮骨之間甚少脂肪,眼睛也不大睜得開,手臂和臉頰都使人聯想到出土的古玉,慘白而有屍氣。他除了和風溼病奮鬥以外,生命力所餘無幾。二十年前的事也都不記得了,倒要向我們問長問短,找尋回憶,那情狀不像老人回憶壯年,很像是青年人回憶幼童。

抒 情(6)

那天晚上,我的朋友沒了脾氣,頻頻向老者勸菜敬酒。然後他再寫一篇散文。可以說,這一篇是上一篇的延續。他說,他覺得,那天面對的是另外一人,與當年的總務主任並不相干。也許這些年吃得太好了吧,二十年前的飢餓已經不再重要。可憐的總務主任,他即將走完他的一生,他年輕的時候總也有過理想吧,在艱苦抗戰的年代,漫長的八年,他總也有過一些貢獻吧,現在不是連他自己都不記得了嗎?難道他的一生只剩下剋扣我們的伙食這一項記錄嗎?為什麼人的記憶力用在猜忌仇恨上特別有效而持久呢?那些事又豈是他一個人耍的把戲呢?

拿這篇文章跟以前的那篇比,這位朋友的情感豈不是升高了嗎?

情感是有高下之分的。古時有個文人把他的詩拿給朋友看,朋友建議改一個字,把“獨恨太平無一事”改成“獨幸太平無一事”。為什麼要改?他沒有說明理由,寫詩的人也沒有問,欣然接受了。後來有人說,“獨恨太平無一事”,天下太平何恨之有?莫不是想造反?弄出文字獄來怎麼辦?為了詩人的安全,當然要改。我想這只是一部分理由吧,“獨恨太平無一事”的人也許是想到邊疆去立功,也許想到水旱之區去救災,要天下有事他才有用武之地去發揮自己的賢能。如果這樣,他的功業令名要建築在多少人的痛苦上?要有多少死亡流離的畫面給他做佈景?這不是太自私了嗎?改成“獨幸太平無一事”,詩人的情操不是要高一些?

文人作家大概都有一個抒情的時代。其中有些人,年紀大了,理智增長了,往往“悔其少作”——後悔從前寫過那些文章。我們不禁想問他:

是後悔流露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