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客廳中央環視四周,整間房子已無生機。就這麼,媽媽的那個家結束了。寧宥不禁眼圈發熱。
郝聿懷道:“又哭了,你太軟弱了。”
寧宥道:“你又沒看著我。”
郝聿懷不屑地道:“不看也猜得到。”
寧宥不禁含淚一笑,“走吧,吃完中飯,我們回上海。”雖然臉上有笑,可心裡傷感。媽媽的家,如今死的死,入獄的入獄,只剩她一個人為這個家收尾。再想想崩潰在看守所裡的寧恕,寧宥的心不免揪痛。
郝聿懷快手快腳一個大踏步竄到門邊,正要開門,忽然見到空曠的門背後一粒鮮紅的東西,他以為是衛生沒做乾淨,就撥弄了一下,卻沒撥弄下來,“這是什麼?”他繼續撥弄著油瓶蓋,好奇地看向媽媽。“幹嘛把貓兒眼遮擋起來?多麻煩啊,外面又看不見裡面的。而且又不好看的。”
寧宥看了一下,見油瓶蓋的基座用不知什麼膠水牢固地黏在門板上,掀開可以活動的薄薄的蓋子一看,正對著門鏡。寧宥納悶了一下,便豁然開朗了。她讓郝聿懷站到門外去,現身說法告訴郝聿懷這油瓶蓋的用處,是為了不讓外面的人從門鏡透出的微弱光線中辨別出裡面有沒有人活動。
郝聿懷誇獎著外婆真聰明,要求與寧宥易地而處,讓媽媽猜他在不在看外面。果然,媽媽完全猜不中。他開心地笑著開啟門,“這是我發現的,外婆真聰明。她幹嗎弄這個呢?跟誰玩啊?”可郝聿懷發現媽媽在門外一臉嚴肅。“又怎麼了?”
寧宥皺著眉頭道:“我想到我媽是在什麼樣的心情下裝這麼個油瓶蓋,她臨終前心裡都是恐懼。這個油瓶蓋再度提醒我,寧恕都做了些什麼。他完全不顧媽媽的恐懼。他想讓我救他?做夢!也該讓他嚐嚐漫長的恐懼和無助。”
郝聿懷不耐煩地道:“這都老生常談了,你還打算說幾次啊,你弟怎麼對你媽,你早知道的呀,連我耳朵都聽出老繭來了。”
寧宥尷尬地道:“這不親人間的選擇性遺忘嗎,我總是不知不覺忘記我弟的不好,忍不住又想幫他。”
郝聿懷想了想,舉一反三,“對啊,爸爸的……那啥,我慢慢不知不覺地忘記掉了,忍不住又想開庭那天去看看他。你旁邊看著肯定很心煩。”
寧宥不情不願地道:“對。”兩人一邊說一邊下樓,走到大太陽地裡去了。寧宥撐起遮陽傘,想把兒子拉身邊也擋著,可人家還不願,寧可曬著。
郝聿懷見媽媽肯認可他對爸爸的思念,心裡挺舒服的,就撞了媽媽一下,彌補道:“其實你經常兇我,但我也選擇性遺忘啦,反正你是我親媽,我只好沒骨氣啦。”
寧宥一笑,“對。”但心中一動,忍不住問:“要是爺爺奶奶也這麼兇你,你會忘記嗎?”
“那就不大會,雖然知道他們是為我好。這是為什麼啊?”
寧宥道:“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人的心理挺奇怪的。我想這就是我像養兒子一樣撫養管教我弟,我弟沒拿我當半個媽,卻反而拿我當仇人的原因吧?我畢竟不是他真媽,我兇他的事他忘不了,記恨呢。”
郝聿懷認真想了會兒,猶豫地道:“可能吧……真的很可能。哎呀,那樣好像挺恩將仇報的,我以後要不要對爺爺奶奶好一些?”
“要是心裡不情願,那就別勉強啦,勉強反而顯得虛情假意。但不管愛不愛,總之對人要真誠,要有善意,別像我弟,總想著利用人,算計人,過河拆橋。唉,我以前沒教他使壞啊。”
“我知道,你一直說的,不能有害人之心。可萬一以後小地瓜也選擇性遺忘陳阿姨做的那些破事,老是吵著要見他媽媽,要跟他媽媽去住,班長叔叔怎麼辦?班長叔叔肯定不讓他去見他媽媽,他會不會跟班長叔叔慪氣?然後班長叔叔不是他真爸爸,他慪上氣後就忘不了啦,會不會就像你弟一樣,以後反而恩將仇報呢?”
寧宥聽得心驚肉跳。她幾乎是養了兩茬娃,對孩子的逆反已經非常瞭解,郝聿懷預測的小地瓜的未來太有可能。她得想想才能回答兒子的問題,“班長搶回小地瓜,面對的還不止這些,他簡直是面臨一個雷區,未來需要花非常多的精力下去,才能家庭安穩的同時把小地瓜培養成正常的人。可是班長很忙,因此雷區大多得靠他未來的妻子去踩。班長沒組建過家庭,還在不知輕重呢。燙手山芋豈是那麼好接的。”
寧宥原本是解釋給兒子聽,可說著說著越說越深奧,像是說給自己聽,心裡一驚,不行,說太多誤導兒子,忙咔嚓一下打住。
果然,郝聿懷聽得雲裡霧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