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怕他嗎?毫無疑問是怕的。但是,為什麼他這樣看著她,她居然不想逃,反而有一種想走上前去,伸手拂拭他眼中陰霾的衝動?她大概是中邪了。若水這樣想著,站在那裡,深吸了口氣才抬起眼來看著對面的男子。兩人就如同初見那天晚上一樣,隔著幾步的距離,就那樣安靜地對視著。像過了一世紀那麼久。空氣中到處都是流轉的眼波,蠱惑著一切有生命的東西。月亮幽暗的光影籠罩著大地,身邊修剪得很整齊的灌木伸著眾多短小的枝椏,遠處的燈光忽明忽暗,操場上的音樂結束又響起。一切都像是已和他們全無干系。那一刻,兩個人眼中只有彼此。韓磊上前一步,踩到一根枯樹枝,發出細微而清脆的聲音。若水怔了一下,如從夢幻中醒來,微微紅著臉,倉促地想逃,才走出一步,就被韓磊抓住了手。“陪我跳支舞吧?”他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種極度的寂寥淡淡流淌出來,輕易就敲碎了聽者的心。況且他並沒有給若水時間反應,話一說完,就將她拉進了懷裡,就在這樹林之中的碎石路上跳起舞來。若水掙了一下,沒有掙開。韓磊一面以一種很強勢的態度拉著若水隨隱隱傳來的音樂舞動,一面道,“你還沒有告訴我你的名字。”若水微微偏過頭,避開他的氣息,“那個,嗯,我的名字,應該一早就有人幫你問得清楚明白吧?”“你的名字我想要你自己親口告訴我。”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代表她在他心裡是特殊的麼?若水略略皺起眉,抬起眼來,剛好望進他深潭一般漆黑的眼裡,心跳不由得就快了幾拍,連忙低下頭來,已紅了臉,半晌之後才聽到自己用細如蚊吶的聲音道:“蕭若水。”(4)韓磊的嘴角勾起一抹笑容來,手一緊便將她摟進懷裡。“好名字。”他的氣息一下子將她淹沒,若水的頭被他按在自己的胸口上,聽著他的心跳,她不由得就吁了口氣。原來,他的心跳也不慢吶。她忍不住輕輕道:“原來你也會緊張呀?”“我為什麼不能緊張?”韓磊鬆開她一點,以便自己能看清她的眼,“在你看來,我到底是什麼人?”或者在她看來,很大意義上來說,他並不能算一個人,他像一座千年不化的冰山,他像一把沾滿血的利刃。若水嘆了口氣,輕輕搖搖頭,“我不知道。”“可是你怕我。”他說,帶著一點無奈。若水很誠實地點頭,“或者就是因為不知道,不瞭解,才會害怕。”何況他們的第一次見面是那樣一種情況?“那麼,來了解我吧。”這一句又是命令似的陳述。若水皺起眉,他是發號施令慣了,還是天生的大男子主義?要別人做什麼事情的時候,難道不知道應該將語氣放柔和一點並且加上個問號麼?“我不想你怕我。”韓磊伸出大拇指來,輕輕撫平她的眉心,“我不喜歡看你皺眉。”若水吸了口氣,抓住了他的手,看向他,“或者我可以嘗試消除我對你的恐懼感,但是我也希望你知道,如果我那樣做,並不是因為你想或者你不想。這世界並不只你一個人,也並不是你想或者不想就能改變的。”韓磊怔了一下。然後充滿譏誚意味的表情就爬滿了一臉。若水看著他,也怔了一下,閉了嘴。她想她是交淺言深了,畢竟每個人生活的環境接受的教育都不一樣,完全都不瞭解韓磊的她,大概也沒有向他說教的立場吧。安靜了一會兒,韓磊先開口,輕輕地說:“或者你說的沒錯,可是我從有記憶以來,就只一直都呆在一個人的世界裡,而這個世界,的確是以我一個人的意志為轉移的。”一個人的世界麼?若水依然靜默。她很難想象什麼才是真正的一個人的世界,即使她的父母經常不在家,即使她和如風念不同的學校,但是他們牽掛彼此。所以,即使相隔千山萬水,都沒有覺得孤單過。不論什麼時候,輕撫胸口就能感覺到暖意透出來,他們永遠都在那裡。但是面前的男子——若水抬起眼來,輕輕地嘆了口氣。韓磊接著道:“我現在所處的世界,是個爭強鬥狠的世界,容不得一絲優柔寡斷,不然就會有別的人爬上來,將你踩到腳底。”若水知道他只是想跟她解釋他為什麼會有那樣的語氣,卻依然為所謂“他的世界”皺了眉。爭強鬥狠,這是多貼切的一個形容詞,這是和她平靜的世界多麼天差地別的一個形容詞。若水暗歎了口氣,天差地別的兩個人,他一時興起,她一時中邪,於是在這林間的小道上跳一曲舞,一曲終了,也就塵歸塵,土歸土,依舊回到他們天各一方的生活裡去了吧。這應該是很正常、很正確的想法。但心裡閃過這個念頭後,若水反而覺得腳下像是飄了起來,有種空空的失落感,像是每一腳都踩不到實處。當韓磊喊出那句“小心”時,若水已走到小徑的邊緣,一腳踩空,整個人向一邊栽去。韓磊摟著她的手用力一拉,她總算沒有摔倒,卻仍然扭了腳,站直身子的時候,痛得忍不住要呻吟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