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夜漫漫。
數月來的廝殺,卻是這樣可憎的一個結局麼?
他,領督軍之命而來,如今,一定要活著回到長安!
次日夜裡,天色幽藍,感覺很涼。
軍營裡謹然有序地忙碌著,為了明日繼續遠行。
回京的路,對大多數人而言,無疑是愉快的,獨獨對他——不是。
煙絡坐在他身邊,見他一言不發地還在忙著,嘆了口氣,過了一會,又嘆了口氣。
以為他看不見,他卻突然扔下筆,看定她問道:“煙絡,你在嘆什麼?”
她一怔,知他在意,卻道:“沒什麼。”
他側過身來,專注地看著她良久。
她終於抵不過他眼裡的縱容,回答道:“你為何不服五石散?”
他笑了笑,繼續低眉去看几上的文書,“我無礙。”
“可是,”煙絡道,“你終究去過河灘。”
“你服了麼?”他再次放下筆,認真地問道。
煙絡點頭。
“你怕我會染給誰麼?”他淡淡地問,復又扭過頭去。
煙絡看著他的側臉,道:“你這是什麼話?”
他不語,凝神批閱。
煙絡漸漸火大,一手推開他手裡的文書,提高了嗓門道:“你想死麼?”
他在她的怒意裡竟然微微一笑,只安靜地看著她,連呼吸也輕盈得過分。
煙絡氣得不輕,道:“你……你不想做你的大事了麼!?”
他笑,語氣很輕,說得極慢,“煙絡,我很累。”
這一剎,她心中一陣絞痛,她看著他,嘆道:“事到如今,你卻這樣說。”
他還是微笑,臉頰在燭光下泛著溫暖的光澤,“我明白。”
煙絡道:“你明白你不能半途而廢,因為一旦敗了,牽連的不止你一人。”
他點頭,柔聲道:“所以,我自有分寸。煙絡,你想問什麼,儘管問罷。”
煙絡久久望著他含笑的臉,見他識破了她眼中忍不住的疑惑,低聲問道:“我一直不明白,你既不是真心願意,又為何想做位高不勝寒的那個人?”
他聽著,勾起唇角,便是一抹迷人的笑容,而那笑容卻如嚴冬的陽光,雖竭力溫暖仍無法驅除遍地寒意。他看著她,目光如水,“還記得我在谷裡遇見你麼?”
“嗯。”煙絡輕輕應了一聲,這時談起來總覺得心裡止不住泛上苦澀的滄桑。
他微笑道:“你曾問我,當時微服出遊為何還會受傷?”
“嗯。”煙絡在他的笑容裡,漸漸心痛到不能忽略。
他伸手輕輕撫過她的臉頰,指尖傳來的是意外的溫暖和輕盈,然後他嘆了氣,道:“當時之傷乃是拜二哥所賜。他一心除我,卻不知父皇當年早已下詔,繼大位者自是隻得二哥一人,而我皇娘註定是要領旨陪葬的妃子。”他輕輕呵出一口氣來,那一團熱氣很快在冰涼的空氣裡,冷著散去,不留一絲痕跡,“兩年前……杜瑾於皇史晟……偶然翻見父皇預留的這道聖旨。”
突然就這麼安靜下來。
靜得令人窒息,如溺在深水的不堪重負的窒息。
唯獨燈花燃燒出細微的聲響,在寒夜裡竟也有絲絲涼意。
煙絡立在那裡,掙扎著看著他微微低眉的樣子,心如刀割。
他卻對她極其輕柔地笑了。
那樣的笑容裡。
煙絡僵直地站在那裡,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
他唇邊微微翹起,卻緩緩垂下雙睫,掩去眼中的情愫,在一地迷離的光影裡,輕輕地轉身——
下一秒。
她已經不受控制地奔上前去,一把環住他寂滅卻固執的背影,頭埋在他肩胛之間,久久不能言語。
手臂間,感覺到他清瘦的身子微微地顫動,震得她的心也跟著碎了一地……
帳外,銀色的星光細細碎碎也似一地碎瓷。
原來。
原來,自始至終,他都是她過不去的外境……
第38章
心裡的牽掛,日漸明顯。
煙絡獨自一人時,總是禁不住地嘆氣。
其實,常常會想起蘇洵,想起初見面時他漠然至極的樣子,想起日後他更多是微微笑著的樣子,想起他溫暖的手掌輕輕地撫過她的頭頂,然後笑聲低不可聞的樣子……
那時,或雨或晴,而她的心裡,始終是一派清明的陽光燦爛。